黃喜那天晚上並沒有回莫西林家,為避免可能尷尬的三國鼎立,他回了自己租的小公寓。
莫西林等了一晚上,想打電話,又怕聽到自己不能接受的內容,想出去找人,又怕人回來自己不在。
兩人在各自的床上想著相同的心事。
莫西林先在黃喜慣常躺的一邊睡了一會,又回到自己的那邊,然後看著隔壁床單上那個淺淺的窩,好像那個人就在身邊。
第二天黃喜照常去上班。
與此同時,莫西林回了老莫家。
於麗娟一看到兒子,二話不說就進了房間,“乓”一聲關上了門。
莫西林也沒說什麼,就那麼在門口跪下了。
於麗娟一直沒出來,他也就一直沒說話。
莫何這日也沒去上班,在邊上默默看著,煙頭摞滿了一煙缸。
於麗娟前一日晚上就跟他說了情況,沒囉嗦,也沒哭訴,表情木然,口氣冷淡。
“你寶貝兒子,跟白展婷的養子好上了。”
莫何挑起與莫西林如出一轍的兩道濃眉,表示沒聽懂。“什麼?”
於麗娟繼續說:“我說你兒子是個同性戀,他看上男人了。”
“同性戀你懂麼,就是男人不喜歡女人,卻喜歡男人,就跟老付家小子一樣,是變態你懂麼?你兒子是變態。”
“你兒子從小品學兼優,和諧醫學博士,名校MBA,卻是個同性戀。”
“老莫,我對不起你,我給你生了兒子,但他不喜歡女人,你們老莫家要絕後了。”
於麗娟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著,口氣平靜,好像在說彆人家的事。
莫何在一邊聽著,台燈在他身後落下一片陰影。
最後,他抱住了於麗娟,一個手輕撫著她的背脊,溫言道:“麗娟,你想哭就哭吧。”
然後於麗娟呆了兩秒,就抱著他開始嚎啕大哭。
多少的委屈、不甘和恐懼,如果真可以跟眼淚一起流走就好了。
然而無論怎麼哭,生活該怎樣還是怎樣。
於麗娟不想見莫西林,是真的不想見。不想看他的表情,不想聽他的說辭。
鬨心,也接受不了。
不,她不是想給他什麼下馬威,或者借此表明態度。
笑話,她還需要表明態度麼,她的態度一開始就很明確。
就像莫西林不打算改變主意一樣,她於麗娟也不打算改變主意。
此時的莫媽媽並沒有意識到,她寶貝兒子的一根筋,原來是遺傳自她。
到中午的時候,莫何拉起了莫西林。
“你走吧。”他說,“你在這裡,你媽也不肯出來吃飯,到時候做下胃病。”
莫西林聽話地站了起來,因為跪得有些久,兩個腳僵了,差點沒站住。
莫何就扶了一把。然後莫西林叫了一聲“爸”,眼淚就下來了。
莫何想,這孩子10歲以後,他還真沒見過他掉眼淚,立刻自己的眼圈也紅了。
輕輕拍拍已經比自己還高的兒子的肩膀。
“爸爸媽媽總是你的爸爸媽媽,但是以後的日子你要自己過,所以你一定要想清楚。”
莫西林低著頭,嗯了一聲,又走回門邊說了一句。“媽,我走了,你好好吃飯。”
然後就離開了。
黃喜沒想到這一天自己又有訪客,更沒想到這訪客居然是白展婷。
焦向北擠眉弄眼,很是興奮地說:“黃喜,一個大姐姐,好漂亮的大姐姐找你。”
黃喜冒汗,人家是大姐姐,莫非你還是小弟弟。
然後是上WC回來的孟旭,第三次擦著鏡片說:“門口那位女士,真是氣質美人。她是誰?”
黃喜滿腹的狐疑和好笑在看到這個人的瞬間浸入了冰窟窿。
是的,其實昨天應付於麗娟他已經用儘了所有的勇氣內存,如今早已無力衝鋒。
一看到白展婷,他就知道,自己那些所謂的堅持完全不堪一擊,隻要白展婷說一句“算了吧,”他會直接被秒。
他與她的戰鬥實力,就像當初的阿莫西林與歡喜紅線一樣懸殊。
白展婷看到人出來,掐滅了手頭的煙。“走吧,找個地方坐坐。”
黃喜點點頭,收拾了東西跟她走。
還是兩個人,還是同一部電梯,還是一言不發的沉默。
但黃喜心裡比昨天壓抑得多。
昨天雖也是上刑場,至少心裡有底;今天的沉默是陰陽師的技能,叫人放不出任何法術。
黃喜帶白展婷去了對麵大廈底層的咖啡廳。
曾經很多個日子,莫西林就坐在露天的桌子邊,叫一杯每日咖啡,有時候也要可樂。手裡拿著當天的報紙,漫不經心地看著,等黃喜下班。傍晚的旭光照在他的發間麵上,染出一片金黃。
黃喜很喜歡這個畫麵,有時候會站在那裡默默地看半天。
想著這個人是在等自己,就覺得心裡身上一寸寸地溫暖。
然後莫西林看到他,迅速收起報紙,邁開大步向他走去,一麵皺著眉頭抱怨他來晚了,一麵把一個新鮮出爐的可頌遞給他。很香酥,很甜蜜的可頌。
白展婷叫了一杯Espresso。
黃喜要了一杯熱奶。生活已經夠苦,他隻想日子可以更柔滑一些。
坐了良久,白展婷抽了幾顆煙,一直沒有開口。
跟她的外形身份不大搭,她抽的是7塊一盒的白沙。
說也奇怪,這種很工薪很大爺的煙拿到她手裡,看著似乎也有了情調。
她不說話,黃喜也不說話。
這感覺很像當年,白展婷第一次把他帶出去吃飯,同樣的惴惴不安。
黃喜並不知道前麵等著他的是什麼,隻知道那之後自己的生活必將改變。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白展婷。這人還是那麼漂亮神氣,還是那樣並不在意自己的漂亮神氣。
她的眼角有了細紋,卻不覺蒼老,因為長在她臉上,看著居然與那白沙煙一樣,變得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