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祝令儀想要讀展眉的心。
但這個念頭隻在她腦子裡流淌了兩秒鐘不到就散去。就算她控製欲再強,也沒必要為屬下片刻的出神而入侵她的大腦。
她於是屈起指節,輕輕地叩了叩桌麵,就像是向水潭中沉入一塊巨石,激起波濤與漣漪。
展眉尋聲抬眼看她。白發女人已經自若地站起身,垂睫俯視。那六眼掠過了幾案上的茶盞與棋盤,她很快收回視線,不鹹不淡,冰藍眼瞳無悲無喜。
這個人,她連發絲都像是一捧雪,連瞳眸都好似兩片冰。
怪道她的假名是餐霜、表字是枕冰。展眉想道。
“屬下冒昧,揣測冕下的意誌。您是不打算久留了麼?”她於是問道。
祝令儀淡淡掃了她一眼,說:“還算聰明。”
她當然無意久留,也不必久留,星羅帝國的一切事務都被處理得很好,根本沒有她這個教主的用武之地。再待下去也是沒必要。
展眉很上道地說:“若冕下無意回國,不若由屬下安排,在教中多留兩日,也算是浮生半日閒。”
祝令儀這回說:“你果然聰明。比你的父兄都更加聰穎。”
展眉唇邊的笑容停頓了一瞬,但下一刻,這笑容便繼續擴大,她嗓子裡也卷了幾聲笑,喃喃道,“冕下……謬讚,但也容屬下自誇一二吧。那幾頭蠢笨穢物,若連他們都比不過,那屬下也沒必要做人了。”
“我知。”她說,仍然是那樣清淡的嗓音,煎著一灘雪,煮沸成凜冽的霧氣,“我信。”
展眉又笑了一下,也跟著起身,始終落後祝令儀半步,為她講這些年部署於星羅帝國的棋局。她緩緩地閉了一下眼睛,但僅有一瞬,冰藍的瞳眸就短暫地被隱在淺色的睫羽後麵。
“做得很好。”祝令儀道。她對得力又聰穎的下屬從來不吝嗇誇讚,“為我尋一間尋常客房吧,不要太惹人注目。這兩日我預備在帝都轉轉,過後……”
展眉接她的話:“冕下便要回日月帝國?”
她幅度輕小地低了一下下巴,算作一次頷首,展眉便道:“冕下……您沒有必要久居日月,這天底下本沒有能困住您的棋局……”
她抬手,手指並攏,止住她這一言,祝令儀道:“時候未到。”心裡想的卻是,若論棋局,天下確有她不通的譜子。
忠心不二的部下於是噤聲。神官長親自領祝令儀前往空閒的客房。要祝令儀說,那客房簡直不像客房——實在是華麗得過分了,比之日月帝國的聖火教總教中她的私人領地甚至更精致幾分。她一向沒有世俗的欲望,為此挑了一下眉毛,看向展眉,後者唇角邊便夾了一絲靦意,笑道:“屬下其實久候您的光臨。”
她幅度很小地點了一下下巴,入住了這間不像客房的客房。
此後便在這金玉堆成的臨時居所荒唐蹉跎了幾日,祝令儀偶爾會用六眼去遠眺日月帝國的局勢,以防徐天然愚拙,誤了她一盤好棋。
她有時候也能順便看到鏡紅塵,但她大多數時候都沒什麼興趣,粗略掃過一眼就移開視線,轉而繼續監視國內政局。就像她說的那樣,一個男人而已,實在不值得人駐足和側目。
這樣想來,此前她觀測到的未來便更顯荒謬——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絲能將她的手腳束縛,又是什麼樣的紅線能將她二人纏綿地勾連住。祝令儀實在不感興趣。退一萬步來講,即便真到了那一天,她也能將一切感情用事引發的恩怨愛恨都斬於劍下。
如此消磨幾段光陰,大約過了七八個日夜,史萊克學院竟然主動找上門來。但祝令儀更願意說,她們是主動送上門來的。
龍神鬥羅穆恩請她一敘。
這個晚輩,他知道她身在星羅帝國,甚至識破了她偽裝的聖子身份。
這讓祝令儀不由得挑起眉毛,來了興致。
她並不是樂於緩慢地解開糾成一團的絲線的偵探,她更喜歡迅速地查看現成的正確答案。
聖火教主[睜]開了六眼。
龍皇鬥羅一路穿越日月和星羅,現身於史萊克,來到他亦敵亦友的故交麵前。
“聖火教主如今身在星羅帝國。”龍逍遙言簡意賅道,“沒必要那麼緊張,穆恩。我隻是為你帶來一個好消息。”
穆恩道:“你大可以說說看。聖火教主同我史萊克的興衰有什麼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