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搖收起手,下意識蓋住手上的傷口,“小傷而已。”
她看著宋慶,總覺得他的五官在隨著陰影晃動,就像疊圖,一個人的照片疊在另一個人的照片上,形成一個熟悉而陌生的嶄新麵孔。
現在那張底圖正在不斷浮現。
明亮的燈光隻照到床外,寬大老舊的雕花木床上,堆滿帷幔、被子、紗簾,是光照不到的陰影,而陰影裡還坐著兩個對視又一言不發的人。
“我是你的丈夫,你忘了嗎?”宋慶站起身,剛好站在床邊,是光亮與陰影的分界線。
遠處傳來雞鳴。
天快亮了。
宋慶身形晃動,在人身之外多了一圈光暈,就像是重影亦或者穿模。
闕搖看見了白日裡見過的那道影子,白得過分仿佛能直接結冰茬子的手出現在虛空之中,手指晃動,宋慶的身體跟著晃動。
就像被操控的木偶。
第二聲雞鳴響起,天邊出現魚肚白,太陽還沒有冒出頭,但是陽光已經搶先一步照亮東方的天空。
影子仿佛被光擠出身體裡,光暈變得凝實,形成人臉的樣子。
站在宋慶身後,抬頭看向闕搖,但五官依舊模糊,隻能大概看見一個輪廓,是和宋慶截然不同的少年長相。
窗外的光又亮了一點。
冬日晝短夜長,即使是有太陽的天氣,光線依舊模糊,透著一股蒼白色。
修長的手扣住宋慶的肩膀,將身體扶正,影子重新落回身體裡,兩者疊合的瞬間,闕搖看清了他的長相。
眉峰銳利,輕揚似劍,有一種毫不遮掩的張揚與肆意。
但這隻是一瞬間的事情,隨著影子落回身體裡。兩張不一樣的圖片再度疊合在一起。肉眼卻隻能看見麵上那一張,隻有闕搖知道裡麵還藏著一個人。
宋慶摔在地上,迷迷糊糊站起來,四處張望,“我怎麼在這裡?我是摔下床了嗎?我就說這屋子根本不適合人睡覺。”
他一邊嘟囔一邊往床走,看見闕搖詫異的目光,還不忘回懟,“看什麼?我不會碰你的,我隻是摔下床而已。”
闕搖坐在床上沒動,她知道宋慶的身體裡還藏著另一個人的影子,而且,她認出了那人是誰。
婚禮當晚。
宋慶吐血,暈倒在闕搖身前,場麵一片混亂。
闕搖伸手去扶的時候,蓋頭掉落在地。
同樣穿著大紅婚服的男人抬起頭,下半張臉被血汙糊住,上半張臉卻依舊清晰,他直勾勾看著闕搖,就像一隻野獸,凶狠絕望想要咬碎一切。
闕搖嚇得鬆開手癱坐在地。
她做了一整晚的噩夢,反反複複夢見那雙赤紅色的眼睛,現在冷靜下來,重新調取記憶,闕搖才發現那人的五官長相,和宋慶身體裡的影子一模一樣。
所以,那晚和自己成親的究竟是誰?
宋慶對剛才發生的事情毫無察覺,迷糊中以為自己在夢遊,回到床上倒頭就睡。
闕搖卻沒了睡意,她站起身,走到窗邊。
太陽終於從地平線上升起來,陽光從屋簷角落照射進來,落在窗子的一角上,就像是隔著玻璃罩子照射進來,沒有溫度也沒有色彩。
昏暗的房間有了一點光,不多,但是已經足夠慰藉心靈。
而闕搖卻遲疑著不敢推窗。
她想要知道外麵是什麼,卻又害怕知道外麵是什麼。
穩固了十九年的世界觀在進入宋家彆墅之後的短短幾天內悉數崩塌。
此刻,窗外已經沒了影子,但是玻璃上的裂痕仍舊在,就像夜晚留下的印記,哪怕黑暗消失,但是黑暗裡發生的事情不會消失。
她看著自己停在半空的手,被窗框劃傷的痕跡還在,昨天她因為害怕沒敢開窗,今天呢?她還要繼續害怕嗎?
她的人生裡從來沒有一件事情是容易的,如果輕易被害怕打倒,那麼她將永遠也逃不出這層層疊疊的院落。
闕搖推開了窗。
窗外什麼都沒有。
隻有一個紙人被窗子打開的氣流吹起,晃晃悠悠飄起,又晃晃悠悠落下,簡單到粗陋的五官,背後用朱砂筆畫著一隻閉合的眼睛。
在看見闕搖的瞬間,眼睛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