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昏沉對於宋慶來說其實是一種幸福,他並不想在家裡保持清醒,所以一直沒有告訴田薇自己的記憶是斷裂的。
他寧願一覺醒來後,發現事情都已經處理好。
從某種程度來說,是宋慶主動將身體的控製權讓出去的。
*
敲門聲一聲一聲響著。
就像酷刑。
在考驗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在逼問宋慶,你不是愛她嗎?你怎麼不能接受她的屍體?不能接受和她的屍體永遠在一起?
宋慶的心理防線一點點被擊潰。
他痛苦抱住頭,忽然又站起來,轉頭看著闕搖,“你想走嗎?”
“走,哪裡?”闕搖的心情短暫躍起了片刻,又很快沉下去,如果換一個人問出這樣的問題,闕搖都會高興一點,可是現在她已經看出來,宋慶並沒有能力脫離田薇的掌控,更彆說帶上自己一起走。
“離開這裡,永遠離開。宋家最近出了很多事情,我媽不一定能注意到這邊,我的車停在門口,隻要能繞開其他人,上了車就能直奔車站,離開禹城。”
闕搖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這個計劃聽上去很誘人,但實施對象主體是宋慶,她有些不相信。
“沒人比我更了解家裡的規矩,我知道哪條路哪個時間點沒有人,隻要上了車,就會成功一半。”
闕搖還是沒有開口,她知道宋慶拉上自己是為了有人墊背,即使被逼到極點,他依舊對田薇充滿恐懼,需要人陪著他一起跑。
“你不敢嗎?”宋慶挑釁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每天都想跑?在來的第一天就撬開了窗子?你現在怎麼就慫了。這是你唯一能夠離開的機會。”
“那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隻是想找個人壯膽?即使被抓住也可以推卸責任。”
宋慶被闕搖戳破後,並沒有覺得尷尬,反而又重複了一遍,“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
他是對的。
或許不是唯一的機會,但至少是現目前闕搖唯一能抓住的機會。
隻要離開宋家,她可以去的地方就多了起來,哪怕不去外地,找個地方藏起來都有機會活下來,過上正常生活。
闕搖不信,田薇的眼線能夠遍布禹城。
不知道為什麼,闕搖又想起了黑影的那句話。
——不要相信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可是黑影又是否值得信任呢?
闕搖感覺自己的心跳速度加快,昏沉的大腦也被刺激地活躍起來。
她不想死在宋家。
不想變成傀儡。
更不想死後還要被控製。
“好的,我們一起走。”
*
闕搖沒有選擇晚上走,她擔心黑影會占用宋慶的身體。
如果要離開就儘快,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跑掉。
闕搖心跳如擂鼓,跟著宋慶在院子裡打轉,宋慶其實對後院並不熟悉,但是他對於宋家下人的排班規律很熟,因此一路上都沒有遇見什麼人。
他以前偷溜出去玩,也是這麼行動的。
天黑後出門,天亮前回來,假裝老實在房間呆了一夜,然後起床陪田薇吃早飯,再回來補交。
這是宋慶在田薇掌控之下用於自救的叛逆。
如果不這麼乾,他會瘋掉的。
“我很少白天出門,不過還好,我之前去張媽那裡偷到了他們的排班表,因為是傀儡,所以沒有自主意識,都是嚴格按照路線在走,隻要我們記清楚時間,問題不大。”
闕搖沒說話,不停地四處張望,聽著周圍的動靜。
在真正離開前,她都不會放下心來。
闕搖對自己的運氣一向心裡有數,她從未有過好運氣,永遠在倒黴和更倒黴之間徘徊。
一直到離開宋家,坐上宋慶的車時,闕搖依舊對這一切感到難以置信。
太順利了!
就好像被安排好了一樣,忽然就從密不透風的宋家逃了出來,昨天她還在絕望,感覺自己被牢牢拽在掌心,無法掙脫無法呼吸,今天忽然就離開了。
闕搖將車窗打開一條小縫,讓風吹進來。
冬天的風帶著一絲寒意,吹在臉上乾乾的,但是充滿自由的氣息。
山下有些地方已經掛上了紅彩燈,看上去喜氣洋洋,闕搖忽然想起,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她被關起來的時候還是夏天,再次出門竟然已經到了新年。
往常的新年,都是她一個人過,外麵的熱鬨都與她無關,但是這一次,闕搖想要加入那些快樂的人。
她想要的從來都很簡單。
一直懸著的心慢慢落下,卻沒有完全落下,闕搖仍舊牢牢盯著後麵的來車。
“彆看了,我們已經逃出來。”宋慶語氣輕鬆,“這事我乾了很多次,你要相信我,這條山路很偏僻,根本沒有人走。”
闕搖仍舊沒有回頭,她現在不相信任何人的話,隻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要親眼看著自己逃出去。
其實到現在,闕搖心裡依舊有濃重的悲觀情緒,她被困了太久,幾次掙紮,都失敗在成功前一刻。
被囚禁太久的鳥,即使逃出去,依舊恐懼自己隨時會被抓入籠子中。
或許是為了印證闕搖的猜想,小路的另一邊忽然開過來幾輛黑色商務車,不遠不近跟在宋慶後麵,既沒有下來阻攔的意思,也沒有離開的表現。
“他們好像……”
宋慶回頭看了一眼,臉色瞬間沉下,他自然認得車上的人是誰,全是宋家的保鏢。
車子越開越快,一種強烈的推背感襲來,闕搖抓住前方車子靠背,冷靜問了一句,“你想死嗎?”
速度慢下來。
宋慶的手在發抖,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往常自己以為天衣無縫地偷溜出去玩,實際上是田薇默許的,他以為自己終於逃脫了母親的監控,其實隻是落入另一層羅網中。
可笑的是,他居然還一直為此沾沾自喜。
當早上,自己撒謊說睡得不錯,實際上一直想早點吃完飯回去補覺的時候,田薇在想什麼呢?
是覺得這是自己仁慈的一種表現亦或者為了不讓兒子崩潰做出的讓步?
他忽然感覺到了和闕搖同樣的絕望,一種身處羅網中,永遠逃不出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