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院子裡的人依舊若無其事在閒聊。
“這佛童子以前不是挺有用嗎？現在怎麼不生效了？還要我們來善後。”
“誰知道呢？這玩意用多了昧良心吧，總會遭到反噬的，最近我們死了不少兄弟，內部都在傳是惡鬼索命。”
“我不信這些。活著的時候都打不過我，死了就行嗎？”那人不屑地踢了一腳地上的佛童子，“就這些小屁孩，有沒有智力都難說，還索命？”
……
宋家的下人不全是傀儡，田薇一個人控製不了那麼多人。
宋家更多的是倀鬼，躲在人身後，披著人皮，不乾人事，隻要有錢什麼都可以做。
*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藥，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來，十兔子問它為什麼哭？九兔子說，五兔子一去不回來……”
闕搖又聽見了那首童謠，稚嫩的童音，天真的語氣。
小孩子在院子外跑來跑去，朝著闕搖招收，示意她跟著他們走。
生前被家人拋棄，死後被人封印在佛像中，靈魂無法轉世，被迫為人排憂解難，隻有這樣才能換來一時的安寧。
就算他們沒有智慧，卻也看明白了很多事情。
小孩在外麵不停揮著手，示意闕搖跟過來。
道路彎彎繞繞，闕搖跟在小孩身後一直走，她腳邊掛著兩三個小孩，身上趴著一個小孩，前後左右都圍著小孩。
他們嘴角上揚，神情天真，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快樂地唱著歌，不時看看闕搖的進度，有沒有落在後麵。
“不要相信他們。”
闕搖停下腳步，她聽見了黑影的身影，雖然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的，但卻很清晰，就像湊在自己耳邊在說。
“閉上眼，我會為你指明回來的方向。”
小孩們好像沒有聽見黑影的聲音，因此疑惑地停下腳步，眉頭皺起，眼睛睜得大大的，因為不會說話，所以隻能用表情和動作來傳遞心中的情緒。
“往回走，不要繼續前行。”
兩邊是截然相反的意見。
闕搖猶豫，一邊是天真無邪的小孩，一邊是索命的惡鬼，應該相信誰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可是闕搖卻依舊停下腳步。
其實她誰也不信。
用常識去判斷一件事是非常可怕的習慣。
就像普通人認為母親一定會愛孩子，所以闕搖才會無法擺脫趙彩玲；認為長得一樣的就是同一人，所以闕搖才會被頂替上學。
她隻相信邏輯。
小孩子選擇幫助自己或許是因為善心。
而黑影選擇幫助自己一定是因為利益，他還等著換命，自然不會讓自己提前死掉。
短暫思考後，闕搖選擇相信黑影，往回走。
小孩子們看著闕搖的動作，頓時慌了，拉住她的腳不讓她往外走。
這些小孩中最小的還沒有出生，最大的不過一歲點，會說一兩個詞，此刻正在焦急地試圖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們。”
“救”
“你。”
“幫你。”
“帶你離開。”
“他害你。”
“我，好，他，壞。”
……
年紀大的小孩你一詞我一詞，勉強拚湊起句子。
雖然聽不見那個慫恿闕搖離開的聲音，但是小孩們很聰明，猜到了是誰。
闕搖依舊聽從黑影的聲音，一步一步往回走，但是她沒有閉上眼。
她要清醒地走下每一步路，看清腳下的每一個選擇，她不願意再稀裡糊塗過下去。
小孩們見無法勸回闕搖，立馬衝了上來。
天真可愛的孩童變成了猙獰的惡鬼，四肢伏地，露出隱藏的尖牙，朝著闕搖撲過來。
和闕搖那晚在佛堂中看見的一樣，似人非人，沒有眼珠子，隻有白色的瞳孔，蒙著一層布似的，四肢很長，匍匐在地爬行。
他們一定要將闕搖帶走。
黑影終於趕到，按上闕搖的肩膀，青白的手指扣住她的肩膀，一隻手指彈起，將靠近的小孩彈飛在地。
小孩落地後，發出痛苦的哀嚎，卻仍舊固執朝著闕搖的方向爬來。
黑影拉住闕搖的胳膊飛快往回走。
幾個呼吸之間就已經越過了數十棟房屋。
這不是人類的速度，這是靈魂才能有的輕盈。
就像盒子被扣上，發出一聲悶響。
闕搖的靈魂回到身體內，她睜開眼，看見黑影坐在自己床頭。
他的身體已經凝實很多，即使不借用宋慶的身體依舊可以自由行走，反倒是自己一日比一日虛弱。
靈魂回歸後，闕搖這才感覺到大腦暈眩，像坐了一天一夜城鄉大巴一樣，在土路上顛簸十幾公裡。
惡心，難受，想吐。
“他們想對我做什麼？”闕搖強忍住惡心感，她想了解外麵發生的事情。
“自然是想借用你的靈魂。佛童子被雕像困住，無法轉世，他們隻能抓一個替死鬼，你的靈魂剛好，虛弱，沒有身體做屏障，隻要將你引到那裡，他們就能成功掙脫束縛。
而你，會接替他們，終日被困在狹窄的佛像中。”
佛像都很小，塞下嬰兒骨骼都是勉強，折斷骨頭才能並在一起，如果是成人，隻怕更逼仄憋屈。
闕搖沉默，想起之前在院子裡聽見那些倀鬼說的話。
活著的人都不怕，又怎麼會怕死後的鬼？那些小孩能做什麼？
那些小孩確實沒辦法做什麼。
他們隻是一些殘缺的靈魂，被強行束縛而已，所以沒法複仇，卻隻會傷害和他們同樣弱小的人。
“他們之前已經試圖對你下手，但那時候，你的靈魂還在身體裡，所以沒有成功。”
闕搖想起之前小孩們為她引路，牽引她到製作佛像的工作室。
原來那個時候，他們想做的是這個。
“無論是多麼天真的孩童，死後變成惡鬼，也會沾染上罪惡。如果你知道他們的痛苦，就不會因為他們的轉變而感到驚訝。人鬼畢竟殊途。”
這是在為那些小孩解釋，還是在為你解釋。
闕搖想起自己曾經，確實有那麼一瞬間相信過黑影的話。
現在想起來，隻覺得諷刺。
“不過你很聰明，選擇聽我的話往回走。”
闕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她現在虛弱，憔悴，剛被救回來，說出來的話都會自帶可信度。
闕搖拉住黑影的手，情真意切，聲音因為病痛而沙啞，“你說過，不要相信除你以外的任何人或者鬼。”
黑影沉默。
闕搖繼續說道，“我相信你會救我，在宋家我隻有你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因為高燒，所以闕搖的臉紅紅的，背上的曼珠沙華已經盛開到肩膀，紅色的花越鮮豔越是照實著死亡。
花會凋零的原因是因為它曾經盛開過。
當綻放到極致，往後的每一天都是逐漸靠近死亡。
闕搖虛弱地倚在床邊，這次真的不是偽裝，她確實很累，說出那幾句話已經用儘了她的力氣。
黑影扼住了闕搖的脖子兩側，迫使她抬起頭。
兩個人的目光對視。
即使是漆黑的眼眸在燈光折射下依舊會閃爍著紅色，一瞬間，闕搖好像回到了大婚當晚，蓋頭掉落的瞬間，她看見的那雙眼睛。
那雙來自地獄惡魔的眼睛。
“那你記起來了嗎？當晚與你成婚的是我。”
在夫妻對拜前，被換命之術牽引著，來到闕搖麵前，與她一共叩首，定下婚契的人不是宋慶，而是他。
“我記得。婚契裡還說，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闕搖記性很好，把結婚當晚那個假人說的套詞給背了下來，又重複了一遍。
效果出乎意料地好，黑影鬆開了手。
是終於想起還需要我換命了嗎？
闕搖伏在床邊虛弱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