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歌,”須沐寒突然把話題轉到了伯賞身上:“我剛知道修仙的事情,那你現在是屬於鬼修嗎?”
九華秘錄裡提過鬼修的問題。
其實也提過靈根的問題,但說的都是轉化生克之類的問題——還都在總綱裡。
所以她沒看懂。
鬼修就相對好理解了。
她不知道這個問題過不過界,但伯賞現在的樣子似乎……然而不如鬼修狀態好——鬼修的身體,起碼該是凝實的。
伯賞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須沐寒會問這個問題,隨後搖搖頭,也不見惱怒或者尷尬:“我不是,我現在是神魂之身,即陰魂寄托於元神。
“元嬰期以下的修士,沒了肉身隻能轉世、奪舍或者成為鬼修,元嬰期以上的修士,元神已經化為元嬰,陰魂可以以元神為基得以保存。
“這期間就可以有很多時間來周轉,比如,請丹道、器道的宗師以寶物煉製一副與自己原本軀殼相同的軀體。”
他停了一下,隨後又道:“我的肉身是渡劫沒的。
“當年我正修煉到大圓滿,沒準備好渡劫,所以沒有立刻尋求突破。豈料……一場大戰,我戰中沒能壓製住修為,竟當場突破引來雷劫。
“我本就沒準備好,又在戰場上受了傷,雷劫扛到一半,肉身就徹底毀了,我元神避入自己的洞府法器裡,但是……
“若不是前任塔主把我和我的洞府一起收入塔中,掩蔽了我的氣息,我便徹底隕落了。”
他對九凰的稱呼很生疏,但發生的事情卻說明兩人關係似乎並沒有太過僵硬。
……莫非所謂第十層就是伯賞自己的洞府?須沐寒突然就想到了這個地方上來。
“那蒼歌你現在是以神魂之身在修煉嗎?”
伯賞再次搖頭:“我隻是在隕落的邊緣上,哪有什麼修煉不修煉的。修煉對神魂之身來說,就是不斷地聚集靈氣延緩元神消散陰魂轉世的時間罷了。”
須沐寒沒想到他處境竟這麼糟糕,一時訥訥無言。
伯賞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複又笑道:“你也不必為我擔憂,隻要我依舊是神魂之身,不奪舍不做鬼修,元神的壽元就不會消耗。
“奪舍傷天害理,作鬼修卻無所謂;真到我撐不下去的時候我立時轉作鬼修便可。”
隻是那樣的話,他就又開始消磨壽元了。
“神秀塔無主的時候,塔內完全閉鎖,我在塔內無法向外界汲取靈氣,那個時候對我來說才是最艱難的。
“如今有你作為溝通外界的媒介,神秀塔重新開始運轉,隻要你活著,我這個狀態就能一直維持下去——
“我的兩位至交,前任塔主的兩位弟子已經為我準備了複活的軀體,隻是塔一直鎖在虛空的最深處,靈氣滋養不夠,我暫時進不去罷了
“我暫時隻能托庇於神秀塔,神秀塔要靠你溝通外界獲取靈氣——你應該知道的吧,這不會影響你修煉的,你隻相當於一把鑰匙,門則在神秀塔上——”
“我能理解這個問題,”伯賞好像有些緊張,須沐寒隻得倒過來安他的心:“我修煉吸收的靈氣都是我自己的,不會被神秀塔占走,這個我明白。”
伯賞則繼續道:“神秀塔靠你從外界吸取靈氣,這靈氣有一半會被陣法引到我居住的第十層去而不是花費在神秀塔本身運轉上。
“這算是我欠你的人情,作為回報,隻要你需要,我會把我知道的都教給你,你看這樣可行?”
修真之人重因果,哪怕是師徒親眷同門,因果往來也多半像凡人的人情往來一樣算得分明。
“我倒覺得這樣是我占便宜了。”須沐寒很認真地道。
“並沒有,你要做的事,很多。”伯賞的回答,亦是極其認真。
“那,伯賞,你……你這個樣子在塔裡,呆了多少年了?”
伯賞愣了一會兒,終道:“不清楚了,我為了避免元神消耗……常年沉睡,偶爾中途醒來,也會立刻選擇繼續睡去。
“不過,大概一千年前,神秀塔感應到了可以做塔主的人,我神魂和神秀塔相連,自然也醒了……我那時很高興,但建立溝通的時機還沒到,便又睡了。
“——因為神秀塔隻是感應到了人卻沒有把人帶過來,那人應該是一下生就是活血脈,而神秀塔擇主需要新主神識達到一定強度……不修煉的話,大概三四歲的孩子,才能神秀塔建立聯係。
“我想著還要兩三年,於是又睡了,結果一睡七百年……神秀塔沒有異動,我便沒有醒。那個孩子……怕是沒到三歲就死了,再不然,就是靈根廢了。”
其實他怎麼可能不記得自己睡了多少年?
至少他每次醒過來的時候,都知道自己這一次睡了多久的。
就算他無法通過壽元的減少來計算時間,但修煉到他這個程度,哪怕徹底昏迷了,神識都會對時間流逝保有最基礎的感覺。
他隻是刻意忘記、刻意不去計算罷了。
不然真的加在一起,一千年、兩千年不算什麼,那幾萬年呢?
如果真的計得清清楚楚,幾萬年過去,卻無一人能喚醒神秀塔,他難道不是更絕望?
神秀塔被藏在虛空最深處,即便他做了鬼修,亦是無法離開這裡的。
更何況,他本該隕落,九凰替他挨了三十九道雷劫,神秀塔讓他免於被天道發現。他本就欠了神秀塔因果,就算能離開,這樣大的因果不了結他也依舊是無緣大道。
再有,他也不敢計算時間……
當年那場劫數,親眼目睹過的人,沒幾個會堅信這方天地真的能撐下去。他若認認真真地計算了時日,而幾萬年過去無一人能開啟神秀塔……
他隻怕自己會想到更讓人瘋狂的地方去。
其實最絕望的時候就是大概三百一十五年前——看他記得多準——他離神秀塔感應到新主的時日,剛剛好好又睡了七百年。
他曾以為自己的困守終於結束了,但一夢醒來卻發現希望已經夭折。
不過他隻失態了短短的幾個時辰。
有人能達到神秀塔的要求,就是這一方世界還未傾覆,就是九族尚有血脈。世界還在,上古九族還在,那他就能繼續等下去。
但這些都不必說與須沐寒知道。
至少現在不用。
況且,若是凡人裡的普通人,都能安居樂業的話……那場劫數,應該已經過去了。隻是不知道,他那幾位,同門和老相識,還有沒有活到現在的。
他如今隻是閉了下眼,就算出自己已經困守於此四萬六千年了。
他隻是不敢算而已。
若是都成功化神的話……或許日後,還會有相見之日。
“對了,蒼歌,你知道我進來有多久了嗎?”須沐寒從另一個世界給自己的衝擊裡緩過神來,終於想起自己原本呆著的那方熟悉的天地了。
伯賞搖搖頭:“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進來的時候,可能已經昏過去了吧——你之前是說,我是被神秀塔‘抓’來的?所以也不是我走過來的?”
“這是自然。”伯賞這回點頭,複又搖頭:“神秀塔不在人世上任何一個地方,前任塔主出於穩妥考慮,將它封鎖在了虛空的最深處。你走是走不過來的。”
他沉吟片刻。
“那我便也不知道你進來了多久了……你說你昏過去了,那大概就是你血脈忽然覺醒了;你覺醒後被塔中陣紋察覺到,再直接被塔拉進來,和一千年前那次還不一樣……而我醒來的時候,應該是你和神秀塔建立聯係的時候。”
“……這樣嗎,那我——那我該怎麼出去?”沐寒知道自己進入練氣一層以後,進出便都隻是一個念頭的事情,但現在她根本沒到練氣一層。
神秀塔被封鎖了這麼多年,塔裡幾乎已經沒有靈氣了;現在塔的陣紋才剛剛恢複運作,塔內的靈氣循環還沒回複多少。
就像久旱的田地,你澆一瓢水上去,水不會留在表麵上反而直接滲透到地下一樣。
神秀塔開啟後,最先吸納的靈氣會全數被“塔”吸收掉,用來喚醒各處的陣紋,而不是留在塔內。
這尊塔在虛空裡沉寂得太久了,九凰當初封印得就很匆忙,雖然須沐寒從那團金光裡知道,九凰留下了大把含有靈氣的靈珠,但那些靈珠全都被用來維持高層上的幾個密室裡的東西不被損壞了,就算有剩的,那也在高層,她取不到。
而伯賞不是神秀塔真正的主人,除了他自己安身的第十層,其餘未開放的樓層的房間,他也是被禁製攔著進不去的。
頂多在各樓層之間串串走走。
她不會要一直在這裡等著吧,等到塔內的靈氣濃度徹底恢複了,她再用塔內的靈氣引氣入體進入練氣一層?那起碼得十天往上!
她離家一方麵是為了自保,另一方麵也是想逼須秀林變得正常點;但她要真的丟了十天……須秀林不變成個正常爹那還好,他要是真的改好了,她跟她大哥來個一模一樣的“走丟了找不到人”,怕是……
怕是要出大事!
還有小寶……
她神色著急,伯賞剛要回答她,卻停住了,他溫和的麵龐上此時透出了一絲拿捏不定:“……你是……想出去還是,想回去?”
……伯賞這麼問了,出去和回去必然不是一個意思!須沐寒登時就反應過來了:“不是一個意思嗎?出去難道……不是回到我來這裡前所在的地方?”
伯賞看出她的急切,他多少是明白凡人對血肉親情或者凡塵瑣事的牽掛的,但此時他無能為力。他垂下眼,有些抱歉地道:
“沐寒,你可能暫時不能回到你家裡去了。還是那句話……
“神秀塔在虛空的最深處,我能夠把你送出去,送到一個靈氣充裕方便修煉的地方去,但我無法把你送回去。
“你是被神秀塔直接帶進來的,我找不到你來時的路徑。我隻能通過搜尋外界靈氣充裕的地方,來憑運氣找個地方把你送過去。”
須沐寒隻覺頭腦一陣發暈,伯賞擔憂地走近了些,但她在這時穩住了:“那我還能回去嗎?我是說以後。”
“能,就算你找不到地方……你若還有血親在世,便可以通過占卜算出方位。築基期修士禦劍飛行,一日可飛越數萬裡。金丹期更快。”
以世界之大,區區數萬裡其實算不上什麼,但是神秀塔也是有自身的規則的;他無法原路送回須沐寒,但神秀塔所尋找的適合修煉之處,必與須沐寒同屬一疆。
同屬一疆,若是築基期修士往返,距離再遠行程也不會超出一年。
隻是須沐寒如今……怕是最多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她修煉到築基期的時間,相對於她現在的年齡來說,似乎太長了。
她真的能夠接受嗎?
“好,我知道了。”伯賞擔憂間,須沐寒那邊卻已經調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