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如果不是去了那個鬼地方,我早就來找你了。不過……”柳音收起了嬉笑之色,帶著歉然:“還是沒有能夠找到解藥,這瓶子裡的藥丸隻能暫且壓製拖延蠱毒的發作,效果好的話,應該能有個一年半載的。”
“一年半載……還是來不及等到解藥配出來……”華采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既然有‘老虎草’,服下去一定很痛苦吧……”
“隻要沒死,就有希望!”柳音眸色一凜,強行將瓷瓶塞進她的手中,正色道:“至少,也要讓他見你們的孩子一麵再死。況且說不定,到時候事情會有轉機。”
“轉機?”
“不是還有一粒解藥嗎?”
華采幽苦笑:“安陽是死也不會交出來的。”
“未必!人生在世,有很多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總之答應我,千萬不要放棄。”
柳音頓了頓,將華采幽的手輕輕放於自己的掌心,垂目低語:“我曾經說過,不會輕易放手。隻可惜,還沒來得及握住,就不得不鬆開了。”旋即灑然一笑,後退半步:“罷了罷了,誰讓老天爺如此偏心蕭莫豫那小子呢?”
漸漸西落的日頭將他的影子拉得越來越細長,就跟他的人一樣,單薄得幾乎像是風一吹便會煙消雲散。
華采幽看著他越加瘦削的臉,還有眉宇間那無論怎樣神采飛揚都無法掩蓋的憔悴疲態,心中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剛想開口詢問,他卻突然伸手拿過那片葉子,曲調響起,時而悠然時而激越,有飲馬江湖的豪氣也有不問世事的灑脫。
吹這首曲子的時候,柳音劍眉斜揚,目光清冽,帶著幾分俾睨幾分傲岸還有幾分隨性。讓華采幽恍惚間看到了一個對酒當歌醉臥古道,三尺青鋒蕩九洲的少年俠客。
“好聽嗎?”
“好聽。”
“這首曲子叫‘無名曲’,我作的,厲害吧?”
“厲害。”
“其實我還有很多厲害的地方,就不告訴你了,留著告訴彆的女人去。”
“去吧。”
“兔兒妹妹,就此作彆,有緣再見。”
“再見。”
柳音長笑縱身離去,衣袍飛舞。
華采幽站在原地目送,直到那個黑色的身影徹底消失,無跡可尋。
打開瓷瓶,放在鼻下嗅了嗅,確有‘老虎草’的味道,可是很淡,與剛剛聞到的,似乎並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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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鎮外。
柳音對著靜靜負手站在道旁的玄衣男子,隨隨便便一拱手:“有勞魏城主在此等候多時,萬望海涵。”
魏留輕聲冷笑:“沒想到,你居然能撐這麼久。”
“恐怕你真正沒想到的,是我居然在臨死前所見的人是她,而不是我教中的兄弟。”
“我的確沒想到,堂堂的‘無名教’教主,竟是個因私廢公之輩。”
“你想到了馬武身上那三十七個透明窟窿是為了報被他砍下的三十七個兄弟的仇,那個樂師既然有能耐跟六扇門合作,自然不會那麼容易就死了。你想到了上次被你製造的那個借口所清剿的,不過是些不服從我的替死鬼,而我早已把真正的‘無名教’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你想到了我必然會想辦法找出叛徒,因此假意借入京為名離開,實則布下羅網引我入甕。見我不僅沒死而且短短時間內便傷勢痊愈,你又想到了我必然有‘老虎草’。後來看我為了蕭莫豫身上的蠱毒而往返苗疆,便故意透漏出那顆解藥的放置地方,讓我明知很可能是陷阱也隻能闖上一闖,終於被你用內力打碎了我的五臟六腑。於是按照你的想法,我隻能服下‘老虎草’激發全部潛能暫且壓下內傷,以便在咽氣前能夠趕回教中安排後事,這樣,你就能趁機來個一網打儘。”
柳音侃侃而談,旋即像是想到了什麼極其有意思的事情一般撫掌大笑:“可是,若事事都在你的意料之中,豈不無趣得很?所以,我來見了我的兔兒妹妹。我才不要在臨死前還對著那幫大老爺們的臉,會死不瞑目的。哦對了,另外,可能還有一件事你沒想到,我已經將你陷害睿王爺謀反的證據交給了可靠的人。”
魏留頓時大驚,猛地探手抓住柳音的肩胛骨:“你是如何知曉的?”
骨頭碎裂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柳音的額頭瞬間爆出豆大的冷汗,麵上卻笑得越發歡暢:“你莫不是以為,我兩度潛入你的密室,當真一無所獲?若是這樣,我這個教主也未免太無用了吧?
魏留再度加力,沉聲問:“交給了誰?”
柳音回答得很誠懇:“我前段時間跑了一趟京城,近段時間又跑了一趟苗疆,一路上委實經過了不少的地方,見過了不少的人。如果你想查的話,可能要費些力氣。”
魏留沉吟片刻,鬆開手:“你的目的?”
柳音的身子晃了一晃,很快站直站穩,與他直麵而立:“很簡單。第一,從今以後與我‘無名教’井水不犯河水。”
魏留答應得很痛快:“隻要你們不來招惹官府,江湖上的事情我自然不會去管。”
“第二,不得以解藥相要挾,逼她做她不願意的事情。”
魏留一愣,一怒:“我永遠不會逼她!”
柳音全無血色的唇斜斜挑起,滿是嘲諷:“可是你逼蕭莫豫,就等於是在逼她!放心,你做的那些好事,我半點都沒有跟她說,我想,蕭莫豫也一定不會說。我們為了什麼,你該清楚得很。無論如何,到時候,你隻要拿到了解藥,就必須毫無條件的給他們。”
魏留瞳孔微微一縮:“我本來就打算要這麼做,否則,又何須如此急著挑起戰事?”
“但願吧……”柳音還想說什麼,卻被胸腹間驟然翻騰的劇痛所打斷,勉強壓下喉間的腥甜,皺眉忍了忍,方又滿不在乎地笑道:“蕭莫豫體內的毒應該還能再拖幾個月,你大可以慢慢來,千萬彆因為一時冒進而弄得一敗塗地。這樣的話,我那可憐的兔兒妹妹和她肚子裡的小兔子,就要成為孤兒寡母了。”
魏留一怔:“阿采她……”
“所以積點兒德吧!”柳音撇撇嘴,旋即輕輕歎了口氣,斂去了嬉笑怒罵的神情之中竟帶了些許的落寞:“你已經擁有那麼多了,又何必如此執著?”
魏留看著這個與自己身高相仿卻瘦弱得多的男子,看著那漂亮得近乎陰柔卻在笑對生死間顯得如此英氣逼人的眉眼,心中忽然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讓他向來平穩綿長的呼吸都像是有著莫名其妙的凝滯感:“你……你跟你們的老教主,是什麼關係?”
柳音薄薄的嘴角微微一抿,斷然道:“沒有關係。”
魏留暗自調整呼吸,默然片刻:“你為了她,丟了性命,不後悔?”
柳音仰天而笑,眸子閃亮:“喝最烈的酒,騎最快的馬,為兄弟兩肋插刀,為朋友舍得一身剮,也能為心愛的女人九死而不悔!這就是江湖中人,簡簡單單,率性而為。你,永遠都不會明白!”
微風中,星月下,一人長歌朗笑,大步離去。
黑發黑袍融入夜色,隱入青山。
他本無名,何需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