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蕭莫豫失憶,華采幽其實是有心理準備的。但是真到了這一刻,麵對著他如同看陌生人一般的目光,還是忍不住一陣陣的心絞痛。再加上之前完全沒有料想過的紅顏知己的突然出現,更是讓五臟六腑都瞬間擰巴到了一處。
高粱地皺著眉瞥了她一眼,卻一直沒有抽出已經被她給捏得幾乎變形的胳膊,隻是冷冷問了句:“進不進去?”
“小高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都到了門口,哪兒能不進來?”少女的話語輕快,笑容俏皮:“有客登門豈能無酒款待?正好爹前些天得了兩壇陳年佳釀……”
蕭莫豫以食指虛虛點著她,帶著寵溺的戲謔:“明明就是你這丫頭自己想偷酒喝,彆拿客人做借口,反正若是待會兒被你爹抓到了,可千萬彆指望我會為你說話。”
“咱們趕在他發現之前把酒通通倒進肚子裡,然後再將酒壇子砸碎埋起來不就行了?這就叫毀屍滅跡死無對證!”少女邊說邊湊到他的跟前,拉住他的袖子嬌聲軟語:“巷哥哥一定不會出賣我的,對不對?”
蕭莫豫於是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我什麼都沒聽到。”
少女歡呼一聲跑了出去,嬌小的身影在田埂上輕躍,如田野裡新發出的嫩芽一般充滿了旺盛的生機和活力。
華采幽目送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咧著嘴儘量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這位小姑娘天真爛漫委實可愛,不知該怎麼稱呼?”
蕭莫豫側身讓他們進入院子,含笑應道:“杏兒。”
這個名字讓華采幽不由得有些抑鬱,她原本很陰暗的希望這姑娘最好是叫地瓜土豆狗尾巴草至不濟也得是大蒜榴蓮蓬蒿菜之類的名字的……
可既然是來自於杏樹底下為什麼不乾脆就叫杏樹?可見這‘血玉盟’的盟主也是個好色之輩憑什麼女孩兒的名字偏不能就地取材非要二次加工了?
腦子裡亂哄哄想著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在石凳上剛落座,便聽高粱地冷冰冰地說了句:“我要用劍砍了!”
華采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趕緊鬆開他的胳膊,又狗腿地為他理平皺巴巴的衣袖,正想開口說話,忽然眼前一花,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去找師父給我報仇!”
“……你還惦記著這事兒呢……”
“什麼事兒?”蕭莫豫從屋裡走出來,拎著兩個竹椅:“小高這是去乾嘛?”
“他……”華采幽猶豫了一下,站起身,自發間取下簪子:“找盟主去複命。”
蕭莫豫看了看她手裡的‘血玉簪’,旋即朗然笑道:“原來是貴客臨門,真是失敬。”
“你,不認識這個?”
“盟中的信物,怎會不認識?”
“那……你知道這是怎麼到我手上的麼?”
“難道不是盟主給你的?”
“不……”華采幽仰首望著蕭莫豫的眼眸:“是一個笨蛋給我的,不過我一直都以為這隻是一個普通的發簪而已。”
“他不讓你知道,想必是不願你心有負擔。”
“可他什麼都不說,我又怎知他為了我而寧願放棄生的機會?”
蕭莫豫回視著她,目光坦然,聞得此話微微笑了笑:“就算不知,卻也還是將他看得極重。否則,夫人華衣美服一身貴氣,卻為何在鬢間隻有這一個看似普通的發簪呢?”
“是啊,自打他親手為我戴上,這三年多來我便沒有用過彆的發飾……”華采幽低下頭,揉了揉鼻子:“隻可惜,有些事情,我總是明白得太遲。”
蕭莫豫見狀,便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遞給她。
華采幽愣了一愣,抬眼:“這是?……”
她的眼眸清亮,並無絲毫的淚意,蕭莫豫也是一愣,不禁呐呐:“我還以為夫人……”
“你以為,我想哭?”
華采幽問得小心翼翼,蕭莫豫則隻是定定地看著她,沒有回答,有些恍惚。
“我想哭之前的這個動作,隻有最親近的人才知道……”華采幽將‘血玉簪’舉高,至他的眼前:“事實上,也隻有送我此物的那個笨蛋,才知道。”
烈日當空,陽光打在簪子上,激起一抹明晃晃的血色。
蕭莫豫覺得有些刺目,下意識便欲用手遮眼,剛抬起手,忽見華采幽的神色似有幾分淒楚,心中莫名一動,手已放到了她的肩頭,輕輕歎道:“彆難過……”
話出口,方察覺自己的言行大為不妥,頓覺尷尬,忙收回手,後退一步:“想來,是我的一番湊巧舉動讓夫人憶及故人,更是之前的交淺言深觸及了夫人心中的隱痛,實在是唐突冒犯了,還望夫人見諒,千萬莫要往心裡去。”
湊巧……
交淺言深……
華采幽搖頭苦笑。
蕭莫豫越發尷尬乃至於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默了片刻,隻得清咳一聲:“杏兒那丫頭大概偷酒的時候被捉住了,小高去複命估計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天色不早,夫人若是不介意,就在寒舍用午飯可好?”
“好啊!”華采幽打起精神,看向廚房:“食才都有吧?我去做飯。”
“哪裡有讓客人下廚的道理?”蕭莫豫笑著攔住她:“屋裡有幾本閒書,夫人可去翻看解悶。”
“你這兒還住有彆的人?”
“一間茅舍自然隻有我一人居住。”
“那想必,也不會有幫傭仆人什麼的了?”
“這兒人人自食其力,何來的使喚下人。”
華采幽狐疑:“難道,你去做飯?”
蕭莫豫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華采幽吃驚:“你會做飯?!”
蕭莫豫莞爾:“我一個山野村夫會做飯有什麼稀奇?倒是夫人這樣的大家氣派竟識得素手做羹湯,讓人頗為意外。”
“我曾經做了一年多呢!”華采幽邊說邊挽起衣袖:“好久沒下廚了,今兒個正好試試手藝有沒有退步。”
蕭莫豫見她躍躍欲試毫不做作,便也不再客套,點頭應了。
屋後有塊小菜園,種著些時令蔬菜,蕭莫豫從中間拔了幾棵,又指著在籬笆牆外散步的幾隻雞鴨告訴華采幽,那些也是他養的,晚上等杏兒和小高過來就宰了下酒吃。言行舉止輕鬆隨意,帶著發自心底的愉悅和滿足。
抱了柴火進入廚房,他便開始熟門熟路地點火燒水淘米煮飯,隻讓華采幽做摘菜的輕鬆活兒。
華采幽在剝蒜的時候,看著將布衫衣擺掖在腰間袖管高挽忙碌於灶台的蕭莫豫笑道:“你可比那個笨蛋強多了,他淘米能淘掉一半的米,升火能熏死一群人,切菜恨不能把自己的手指頭一並給切了去……所以後來我都勒令他待在廚房外麵,省得幫倒忙。”
“有夫人為他親手準備一日三餐,是他的福氣。”
“他可不這麼認為,總說我做的飯菜難吃死了。”
“我倒覺得,他可能是故意不學廚的呢!”蕭莫豫將一盤炒素盛出來,聞了一下香味,又用筷子夾起一條嘗了嘗,滿意地點點頭:“這世上沒什麼東西是學不會的,端看想不想學,願不願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