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無能(1 / 2)

穆憶柳俯首叩頭,發飾玎玲,重重磕於地麵。

“東昭人喪儘天良,殘暴無道,屠戮南霖皇族十餘人,旁戚數百人…未亡人穆憶柳以性命祈求陛下,立即出兵圍剿景淮帝,複我…南霖皇朝!”

裂眥嚼齒,字字泣血。

秦姝之目如無波古井,俯視著她。

見其屈身而勢弱,宮裝沉重將其裹挾,堆散於地,似一團纏繞無數亡魂的森冷白綾。

南霖先帝是否曾真心全意愛著這個女人?還是也有一部分是為塑造深情好形象,提高民間聲望?

她猜不透,父皇從不會對她談自己的心思。但眼前這個女人一眼就能看透。

穆憶柳深愛著南霖先帝,愛如性命,失之欲狂。仇恨是最毒的烈火,仇人不死,心即自焚,痛苦難當。

可她……

“恕難從命。”

女人猛地抬頭,眼欲滴血,怨如惡鬼。

“為什麼。”

“為什麼!”

她連聲質問。

秦姝之淡淡垂眸,“秦恕無能。”

穆憶柳神色變幻,直起身跪坐,不可置信般低笑:“無能?”

秦姝之不語。

她盯了她半晌,突然仰頭瘋癲狂笑,似聽到天下間最可笑的笑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無能!你無能啊……”

可隨即眼神一厲,麵目幾近猙獰,淒厲嘶吼:

“你秦恕無能!?”

“我南霖聖女,皇族供奉的未來,輕易得百萬信徒虔誠之心,竟會對我說她無能!秦恕,你說這是不是天大的笑話!!!”

她大口喘著氣,惡狠狠盯著她。

可秦姝之太平靜,堪似一片死水,濺不起半點浪花,“我不過築基,於金丹期修士相比,如何算得有能。”

穆憶柳咬咬牙,儘力平緩氣息:

“我可不是李世昌那傻子好糊弄。陛下真心待我,你所知的,我自然也知;你有的情報部,我也有。”

“你的暗衛隊個個精英,十日便已聚集上萬修士,合該已傳信於你,正在等候命令。可你為什麼偏偏不肯下令出兵!?”

此番之言,很快便會通過院中那些宮人傳入各派之人耳裡。

可是誰在乎呢。

這些消息,有能者早已得知,無能者亦無需在意。

秦姝之眉目微垂,一點朱砂似血紅,自顯聖者慈悲,輕喟:

“逝者已逝,隻為誅一人,不該以萬人性命與之殉葬。”

穆憶柳赤紅著眼凝視她,慘笑搖頭:

“難道是囚困於此無法入世,讓你這雙憐憫眾生的聖眼都看不清世間慘象了?東昭軍是如何攻打侵占我國土的,你出去瞧上一眼…那混著血肉的泥土,流離失所的孤兒,無數聚集城外的難民,你都不肯去瞧上一眼嗎!!”

“我知道你並不喜我這獨占你父的狐媚子,而我平常待你也不如何,便不會提甚往日情分。可虞妃呢?靈妃呢?還有她的兒子小秦安常愛往你那跑,他們對你多麼好,你該看在眼裡的!”

“可如今靈妃與一雙兒女皆死於東昭人之手,小秦安才十四歲……虞妃無子僥幸逃過一劫,卻至今躲藏於殿內不敢踏出門一步,鬱鬱憔悴,眼看命不久矣!”

“還有你那戰死沙場的父皇,哪怕你心中對他懷有怨懟,可他到底是你父親!將血海深仇棄之不顧,任由國家落入他人之手,卻隻顧忌那幾萬人性命?如此心慈手軟,如何對得起他對你的多年栽培!”

氣喘籲籲間,她語氣又軟下來,苦苦哀求:“姝之…你分明有能力的,那數萬修士如信仰聖神般信仰你,隻要你下令,他們哪怕明知必敗也會死戰到底…我不怪你不戰而降,可如今情形不同了,景淮帝孤身一人,隻要你肯出兵,一定能贏的……”

女人椎心泣血,慟哭斷腸,可竟難撼秦姝之神情的半分動容。

萬千祈求鑄聖像,疾苦難觸石頭心。

這世間眾生,落入那雙無波眼,僅剩已死之人與將死之人的分彆。

她眉含縹緲的悲憫,弗如默立於生與死的交界,話語無情:“父皇乃自種因由,自嘗惡果。命定一劫,既無可度,何苦過於執著。”

“此言,於你亦可作提醒,苦厄源執,執念不消,性命終隕。”

“…你什麼意思?”

穆憶柳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呲目欲裂,近乎癲狂:“你是說他本就該死!!?秦恕,你這個被挖了心肝的女人,他是你親父啊!!”

她掏出袖中匕首,猛地起身朝她衝去,恍若瘋魔。

“我要殺了你!!!”

她太痛苦,理性搖墜著於頃刻間徹底坍塌,所以她沒問——他所種之因,乃何事。

若是她問了,秦姝之或許也答不出。

因為那可追溯的,太久太遠了,纏繞的往事也太多了。

如今的局麵之下,每個入局之人身上都伴著數不清的因果,隻不過獨秦姝之與蘭景淮最為醒目罷了。

匕首攜著冰冷的流光破風刺來,秦姝之無動於衷,漠然視之。

萬般癡纏,皆為因果。

死局難改。

一縷猩紅忽從上空閃下,如霧似影,落至瘋癲的女人身後,蒼白的手掌以人眼無法看清的速度遽然穿透其胸膛。

細臂穿胸而過,手裡握著一顆鮮紅的心臟。

穆憶柳眼眸瞪大,瞳孔緊縮一瞬,又極速散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