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也被風給吹翻了,半扣在腦門上,把視線都遮擋了一半,不光如此,身上挑著的兩個水桶也被吹的直打轉,他不得不伸出兩隻手來左右把穩。
艱難的走上了一段急坡,待到了稍稍平坦的地方,李有才這才有工夫把水桶放下,接著又扶了扶頭頂上的草帽子,把它重新扣好。
暗暗的罵了一聲賊老天,剛要重新把水桶挑起來,就見視線的儘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身影在大雨中艱難爬行,兩隻胳膊拄著地麵,一點一點往前掙紮著。
雨水如同瀑布般飛濺,在那個身影上砸起一層激蕩的白色碎珠,它兩隻胳膊交替向前攀爬,可是泥地濕滑,並不容易被摳住,饒是費了極大了力氣,也隻挪動了一點點距離。
它查覺了眼前的困境,胳膊更加用力了些,兩隻爪子直直的用力插入地麵,正當它直起上半身,要支著身體往前一步的時候,爪子下方的地麵突然塌了下去,塌陷接二連三,連帶著它身前的一大片地方也跟著塌陷了下去。
它沒有防備,一下子頭下腳上的倒栽了進去。
李有才心中一緊,愣愣的看著那個身影,不知不沉中早已經把扁擔扔到了一邊,瘋狂的衝著那個身影跑了過去。
風吹掉了他的帽子,濕泥粘走了他的鞋子,他卻一無所覺,眼裡、心裡都隻是那個掙紮的身影。
地麵濕滑,他連滑帶跌的摔了好幾跤,費了不少時間才跑到跟前。
看著泥坑裡麵不停掙紮的身影,不知怎麼的,心裡竟是一酸。
“你……”李有才張開嘴,剛想說什麼,雨水就順著他的喉嚨灌了進去,將他嗆得幾乎要窒息。
他咳嗽連連,伸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再也顧不得說些什麼,連滾帶爬的衝上前去,一把拽住在泥地裡胡亂扒拉的手臂,使出吃奶的勁就往上拖了起來。
那隻揮舞的手臂觸到了李有才手上的溫度,輕輕的顫了一下,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竟安靜了下來。李有才還當它是沒力氣了,等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將它給拖出來,才發現對方竟是暈了過去。
李有才把它架了起來,半背半拖的向自己的小屋走去,它兩條腿耷拉在泥地上,拖出了兩條深深的壕溝。
黑影這一覺,睡得極沉,極不安,饒是在夢中,也時常會抽噎兩聲,累得李有才不得不時常給它拍兩下肩背安撫。
它這一生極少做夢,偏偏被李有才丟下這段時間,時不時就會夢到一些不好的東西,雖然醒來後會忘的一乾二淨,卻仍然能感到夢中的恐慌和絕望。
之前懵裡懵懂的被李有才拋下,它先是愣怔了一整天,直到星星上來都還在那裡坐著。
它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麼李有才會這麼絕情,明明自己都好好的求他了。
他說自己闖禍,可是自己一直好好的待在家裡,連門的都沒出過,又怎麼會闖禍?至於他問的自己吃的食物,那是他承諾給自己的,自己一丁點都沒有多取,他為什麼還那麼生氣?
這些問題一直在黑影心頭縈繞著,它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枯坐了一夜,看著天上的星辰變換成火紅的太陽,看著身邊生機勃勃的整個世界,突然想念起李有才來。
它這些年沒有供奉,法力損耗的極為厲害,要不然也不會陷入沉睡。偶然被李有才喚醒,事情卻陷入了更糟的境地,沒有信仰,沒有香火,就連供奉都沒有,沒有能量補進來,兩條腿就成了擺設,連都動不了,更彆說彆的了。
唯一一點法力,那天拿田鼠救李有才用了一些,還有一次將裹著被子坐在外麵的李有才帶了回來,如今剩下的法力就隻剩下那麼一丁點了。
李有才是第一個能看到它的人,也是第一個能和它溝通的人。在它漫長的生命中,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會難過、會生氣、會擔心、會喜悅的人,這個人情緒多變,對自己也沒有多少尊敬,可偏偏就是這種肆無忌憚,帶著一種黑影從沒見過的、勃勃的生機。
更何況,李有才臨走的時候說過一句話,說它像個“人”。
黑影被拋棄過好幾次,每一次被拋棄後都會有無儘的失落,這種失落無法述說,隻能自己慢慢品嘗。
它也曾想過,是不是因為自己隻是個木牌,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東西,才會被人一次又一次拋卻。
它也曾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夠修成人形,是不是就能為自己做一次主了?
李有才拋下了它,它卻並不感到憤恨,畢竟,這還是第一個說自己是個“人”的人呢!
它想再見見李有才,這次,自己一定好好改正,做一個好人,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一個讓李有才再也舍不得扔掉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