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閒話
與李玉嫻做完家務,見陽光還好,陸懷就生了懶洋洋的心思,將客堂裡的躺椅與搖椅搬進廚房,和李玉嫻並排對著窗躺下。
像她這種冬日偏愛在廚房裡窩著的喜好,一般人是很難理解的,因為大多數人都會覺得,廚房應該是個油煙氣很重的地方,在廚房呆久了,身上難免會有一股飯菜味。
但陸懷並不這樣覺得。
小時候她就喜歡這裡,那時候的廚房沒有裝修過,就是一個做飯和放雜物的地方,阿爹的榔頭鑷子,阿婆的扁擔篩子、已經炸過膛的子彈殼、不知道什麼年代的銅鑰匙......對陸懷來說,這就像是一個藏滿了‘寶藏’的百寶箱,充滿了新奇。但大人呢,卻覺得這種地方小孩不應該來,一來是有明火,怕孩子燒著燎著,二來是怕她調皮,亂鑽亂拱,總是碰一鼻子灰。
不過小孩麼,越是不許,就越是喜歡,屁大一點兒,就非要幫著家裡燒火,她就是喜歡那燙乎乎明豔豔的火堆,既暖和又可以變出些烘山芋爆米花之類的吃食......又饞又皮。以至於這點小愛好居然就一直保留到了現在,就是廚房重新裝修,也不舍得將灶頭拆了。
陸懷心裡多少有點明白。
明白其實自己隻是有點固執,固執地認為保留這樣的方式就可以留住從前,習慣、味道、記憶,甚至是這一束從天窗照下來的光,都能讓她瞬間想起那股子快要隨著時間漸漸淡忘的、暖融融的柴火氣......
更何況,從功利角度來說,在冬日,每天靠著這灶膛裡的木柴餘灰,也能給屋子添點溫度,這樣還能給她省掉一筆空調電費,可謂是一舉多得了。
不過她自己雖喜歡,也不知這位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是否能夠適應了。
正所謂君子遠包廚,不管曆來聖人君子用這話是要講仁還是說雅,反正像官家的公子小姐,應該一輩子都很少踏進廚房吧。
所以陸懷躺在躺椅上時就一直悄悄觀察著身邊的李玉嫻,旦見她似乎也並無什麼厭惡之意,反而輕輕搖著椅子,手裡捏了張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廢紙,一雙巧手在哪兒不停地折啊揉啊的,一會兒成隻仙鶴,一會兒又變隻兔子......
不知不覺的,陸懷就睡去了,伴隨著身旁李玉嫻吱呀吱呀有節奏的搖椅聲。
她好像依稀看見了阿婆,阿婆就坐在一張老藤榻上,手裡的粗毛衣線不停地翻著,說要給自己織一雙棉鞋。
可那棉鞋織得難看,陸懷就撒嬌推辭,說,阿婆不要再織了,去年織的都還沒有穿呢,她的腳就長大了,穿不下了就浪費了......
兩夜都未睡好,這一覺好像還挺久的,久到阿婆的棉鞋都織好了,陸懷才茫然從塌上坐起,揉揉眼睛。
“醒了?”
聽見耳邊有人說話,陸懷嚇了一跳,回神想起現在家裡多了一人,才放鬆下來:“嗯。”
“我見你睡得好,便不敢打攪你。”
陸懷回頭看,發現李玉嫻確然一動不動地躺在搖椅裡,而之前被她搖得歡的椅子也一動不動的,一點聲音都未發出。
“唔......”陸懷睡得七暈八素,又揉了揉眼睛,才像吃貓貓飯似的嘟嘟嘴,自言自語:“怎麼不小心就睡著了。”
“是呢。”李玉嫻恬靜笑著,麵上被投射進來的暖光印出了些許紅暈。
陸懷眯眼看她,口中生津,竟突然有些想吃蘋果......
“嗯,應該不早了,你餓不餓,要吃午飯嗎?”陸懷壓下這突然要吃果子的奇怪念頭,想起這會兒應該要到吃午飯的時辰了.....雖然早飯吃得晚而且吃得很實在,她現在還不餓,但保不準人家餓了。
“朝飯吃得有些晚,現下還不餓。”
“哦。”那看來是和她一樣的。
陸懷又揉了揉眼睛:“我也還不餓。”
“這般揉,可是眼睛裡進了什麼?我幫你瞧瞧?”李玉嫻的搖椅又輕輕搖了起來,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不過不是為了好玩舒服,而是因她起身過來,作勢要替陸懷看眼睛。
“不知道,感覺有點癢有點疼。”
“來,我瞧瞧,彆揉壞了。”
“嗯。”陸懷放下手來,乖乖等著被看。
對李玉嫻突然的親近,陸懷一時並不覺得抗拒,很順從地讓李玉嫻托起自己的下巴,查看她的眼睛,而這一瞬,李玉嫻就像是一個與她已經認識許久的朋友,很自然,很親昵,又或是一個很了解她的什麼人,手的觸感,呼吸的節奏,一切都很熟悉......
“有眼睫落在裡頭了,等等,我替你弄出來。”
“噢。”陸懷眯著半隻眼,看著李玉嫻起身,去水池那邊,生疏地擰開了水龍頭,然後洗手。
許是剛睡醒的陸懷模樣實在呆,李玉嫻洗完手回來看見,就戲說:“你很是像我小侄,晨時起來要等奶喝,便是這副姿態,呆是呆了些,倒是也乖的。”
陸懷聽懂了,這分明是損她傻的像個奶娃娃,嘴就一噘,不高興起來:“你才嘞。”
“我?我晨起是不發懵的,倒是吃了飯會有些,吃完了就不樂意動彈......來,我看看。”李玉嫻忍著笑意,走過來仍舊坐在搖椅上,然後一手托起陸懷的臉,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湊近了她的眼睛。
不是自己的手,陸懷到底有些怕,且李玉嫻剛洗過手,一觸全是涼意,就不自覺就顫著逃離。
“哎,不可動,怕是一不小心眼睛要戳疼了。”
陸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臉稍稍泛燙:“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我害怕。”
“你怕什麼,怕我做不好?我最擅長的便是些細致活,必不傷你,你且放心讓我替你取出來。”
“......”
大小姐看著柔弱,手勁兒卻是不小,陸懷總覺得她一施力,自己的腦袋就無處遁形了,也就隻能由著她弄。
眼睛被她撐起,指腹觸在眼簾處,那抹涼意好似就一下就滑進了她裡麵,反複撫了三兩下後,就見她退開:“好了,可覺得舒服些了?”
陸懷眨了眨眼,點頭。
“眼睫長,美則美矣,但若遇上這種事,定是比短些的多受罪了。”李玉嫻輕笑著,將指尖上那根罪魁禍首呈給陸懷看。
本還好好的,但聽了李玉嫻這句似誇似讚的呢喃,陸懷不知怎的就有點害羞了,忙站起道:“謝謝你!要是不餓,我去拿些水果來吃吧!”
然後像隻受驚的鹿一般竄進了客堂裡。
李玉嫻抿著嘴直笑,甚至笑聲都藏不住逸到了在客廳裡找水果的陸懷耳中。
“吃什麼呢......”陸懷捏了捏發燙的耳尖,打定主意不想理會這種莫名的羞恥意,而是試圖用嘴上這種毫無意義的念念叨叨掩飾:“感覺再不吃就都要爛了......果然水果這種東西不能多買的。”
最後,她拿了一隻看著還算新鮮的芒果和一隻應該還能吃的阿克蘇大蘋果回去。
“咦,是什麼果子?”李玉嫻見著陸懷回來,一手一個果子,黃得金燦,紅得彤紅,看著格外喜人。
“蘋果和芒果,吃過嗎?”
李玉嫻實誠搖頭。
“你可以都嘗嘗,外表看著沒壞,也不知道裡麵還好不好。”陸懷碎碎說著,洗淨果子,又拿了水果刀和餐盤、果叉來。
“這就是你們尋常會吃的果子嗎?”李玉嫻像個小寶寶一樣趴在搖椅一層的扶手上,眼睛一瞬不瞬盯著陸懷手裡的蘋果問。
“算是吧,想吃就可以買得到,就是價錢貴不貴的問題。”陸懷熟練地削著蘋果,沒兩下果皮就像根帶子一樣滑下來。
“看著像是貢品,應是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