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祈丨青梅
最早關於陸懷的記憶,大概要追溯到自己七八歲的時候。一坨隻會牙牙學語的小東西,站在當時專門用來安置寶寶的桶裡。
那時的她還一點都沒遺傳到陸珺叔叔的書氣騰騰,一對大葡萄似的眼睛,一咧嘴笑就很傻氣,圓頭圓腦,無害又親人,可就是這麼一個東西,在一見她時就毫不客氣地一爪子揪住了她胸前的辮子,又準又狠,巨疼。
秦祈當即就哭了,在那個懵懂模糊的孩提時代,這種尖銳的痛就如戳章一般,一下子敲進了她的心裡,以至後來十歲之前的其他記憶都逐漸淡忘,唯獨對這次與陸懷的初見記憶尤深。
臭小孩,壞死了!
是的,這個初見印象甚至一直伴隨了秦祈許久,而作為年長六歲的大孩子,理所當然地立即將這坨肉圓圓定性為小麻煩,並且單方麵決定以後不要跟這個什麼都不懂但是很暴力的肉團子一起玩。
然而——
祈祈,你以後要照顧妹妹的哦。
家裡的每個大人都如是說。
好在那時的秦祈還聽話,她是班上的三好學生,是孩子群裡的大姐大,照顧小麻煩是證明她很厲害的方式之一。
不過照顧歸照顧,秦祈還是不喜歡陸懷。
並且這個不喜歡的標簽一直延續到了陸懷開始上小學。
怎麼說呢,到底也算是自己‘帶大’的孩子呀!那時已經上六年級的秦祈對陸懷的感情多少有點複雜,嘴上說著麻煩麻煩,但心裡卻早已經開始把麻煩當妹妹了,畢竟五年了,養隻貓也該有感情了,更何況是養了個人呢。
當然,更讓秦祈欣慰的是,與同齡朋友家的二胎魔王小子不一樣,這個肉圓圓越長大越乖巧,香香軟軟會撒嬌,對自己這個姐姐更是言聽計從,以至與她一起玩的朋友都羨慕她,羨慕她有這麼一個聽話的小跟班,讓做什麼就做什麼,一根棒棒糖就可以使喚她去學校小賣部買吃的,然後屁顛屁顛送到高年級班裡。
現在想想,自己這行為也真的很幼稚,要不是陸懷很聽話很樂意替自己跑腿,怎麼看著都像是在霸淩她。
哎,竹馬青梅。
沒有這種相伴經曆的人是很難理解這種感情的,更不用說自己與陸懷這種已經超過了友誼、更似親情般的羈絆。所以,秦祈幾乎不會跟於夢柳過多地講述和解釋自己和陸懷的一切,一方麵是她無法理解,另一方麵又怕牽扯出自己太多不願講述的過往。
是的,陸懷不隻是青梅。
秦祈清楚明白,陸懷的存在,不能隻以青梅這個詞來替代。
那是少年人的隱秘心事,是她不敢也無從去承認的歡喜,是姐妹、是朋友、是依靠、是寄托,如今似乎又成了漂泊在外,她的彼岸。
是無法懷戀,亦無法歸回的彼岸。
直至如今,陸懷還總說,自己是她的依靠,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但她不知道的是,在那個十七歲,在那個她最無助彷徨的年紀,反而是她陸懷,成為了她的依靠,成為了那個可以一把擁抱住的晨星。
那年父母的婚姻走到儘頭,其實並無太多不體麵的狗血戲碼,甚至在此之前就沒有太多的跡象顯明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到了不得不分開才能解決的地步......至少他們從來沒有在孩子麵前展現過。
而這仍然對秦祈產生了極大的衝擊。
沒有任何的緩衝。
直接從家家欽羨的幸福跌落進入了灰暗。
她尚且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她問了,但大人都選擇緘默,沒有任何解釋,就好像她這個本身作為愛情結晶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珍寶,也在那一刻像是野草一般,蒙了灰,不再被人重視,更沒有資格參與到父母的婚姻盟約之中了。
學習成績一落千丈,滿牆的獎狀都被撕扯下來,她試圖用最簡單直接的方法來引起父母的注意,可那對曾經一直無比重視自己學習並以此為傲的父母也在自身的泥沼中焦頭爛額,無暇也無心再關注她了。
爺爺奶奶每天也是唉聲歎氣的,甚至一見到自己就會紅了眼眶,但老人漸漸老去,他們早已在這個家庭中放手了太多話語權,直至如今,除了每日囑咐孩子多吃些之外再也管不到其他了。
還有多嘴多舌的鄰裡,還有背後議論的同學,甚至越來越離譜的傳言,這些人或事都如同利劍,穿透了秦祈,又或是成了一張巨大的被水浸濕的幕布,昭示著她幸福人生的落幕.......
唯獨。
唯獨陸懷。
這個小跟班,一個十一歲的孩子。
她不是什麼都不懂,她也聽了很多大人的說法,但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會跑來找她玩,一起看書寫作業,在彆的小朋友胡說八道的時候撅著嘴揚言要用板磚拍他們......
她說:姐姐,你們學校在哪裡呀,我周日坐車去接你回家吧!
屁大點的小孩,連自己上學還要爺爺接送的小家夥,居然說要坐著公交車去往離家將近四十分鐘公交車程的市立高中,就為了接自己放學。
她說:我媽媽跟我講,成年人的愛情是很難說的,有時候不愛了,分開也是好事,伯伯嬸嬸的愛結束了,也不能代表伯伯和嬸嬸對你的愛結束了呀。
小孩子真是單純又好騙,成年人的愛附加了太多的理性與功利以及無法自控的欲望,哪裡是這麼簡單一句話就能概括的,他們會分開,又會重組家庭,之後擁有新的伴侶與孩子,而自己這個曾經的孩子,又會被遺落到了哪個角落呢......
秦祈自暴自棄。
但在這樣的自暴自棄中,讓她重新審視那個始終跟在她屁股後麵的孩子。
成年人的情感是複雜的,那孩子的呢?
在未眠夏夜、悶熱的高中宿舍裡,她擁著陸懷止不住哭泣,那時她竟覺得自己反而成了那個比陸懷還小的孩子,而陸懷成了她無法撇棄的依柱。
就這一次,就這一次,在父母離婚的一年後,她就這麼荒唐地暴哭過一次,而後重新整頓自己,邁向了以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