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妄 得不到,放不下,不敢爭,爭不到……(1 / 2)

春不曉 薑澄 4519 字 9個月前

35. 癡妄

掩著身子躲藏在樓梯暗處,李玉嫻緊攥著木質扶手,強忍著沒有讓自己衝上去安慰。

她承認自己是壞的,在這種時候偏留陸懷一人。

她初衷也不是想讓她哭的,可當一腔孤獨的熱心被不斷拒絕,她也是有驕傲的......

是啊。

她怎麼忘了。

有時,克製也並非隻為體貼對方的感受,克製也是在保護自己啊......

如果無法好好控製自己,如果無法冷靜對待,那麼,分開一會兒,應該也是對的吧。

然而,回到房中,內心的焦慮並未因著分開而有所緩解,所有的憂愁都掩於一張平靜無波的臉麵下,誰都不知道裡麵是如何的暗潮洶湧。

時坐時站,時臨走到門口,時又以冷水洗麵洗手,埋怨她又埋怨自己。

直到心性幾要被這種煎熬吞沒,咬的舌尖泛起血腥之氣,李玉嫻才從疼痛中來到又一處淵洞。

——貴府小姐看似無貪無嗔無癡,實則最重情欲,若是始終有人在旁加以引導,此生總不至心生妄念,墜入迷途,但若有朝一日為五欲所誘,恐怕一生疾痛纏生,業火深重,情深不壽。

金釵之年,她大病一場險些去了,讓向來隻與神佛‘做生意’的外祖母不得不虔敬起來,吃齋禮佛,月月進香,又結識城裡城外的許多僧尼,隻為在這艱難流年救心愛的孩子一條命。

而這一句,便是其中一位聖僧遞與外祖母的信箋中說的。

那個年紀,哪懂什麼是貪,什麼又是癡,她隻是倏然感悟到了自己生來便是女兒身的無奈與惶惑。

小小年紀的她已經心生怨恨,想著若是自己從未讀書識字、不見往來賓客、不懂鴻鵠之誌、深處閨中無人知倒也好了,此生隻做那井底之蛙,就從不會去念想外麵大千世界......

甚至在那個年紀她還怨過外祖母,不懂她為何總執念於讓自己這麼一個女兒家要自強如男兒,當父親說著好好讀書識字,將來能與夫君吟詩作對比翼雙飛時,外祖母卻嗤笑道,女兒家怎能生來就為夫君而活,我讓你讀書識字可不是為了讓你成為男子茶寵、詩寵、琴寵的,而是要你聞道解惑,修身養性......

堪堪病愈之後,見著兩眼紅腫如棗的外祖母,她第一次埋怨道,早知如此,便不寫那字,不讀那書,叫我病成個癡兒也罷,總比如今這般好了!

懵懂氣話,說是泄憤,更像是撒嬌,在父母那處撒不得,到了外祖母這裡就一股腦兒將各樣的氣丟了出來,她想外祖母抱她哄她,想外祖母說些好聽話讓她開心。

可即便使出了這樣的小性子,等來的不是外祖母的安撫,是外祖母的嗔怒。

她怒說。

若我知曉你也就這般誌向,我確也不該讓你去寫什麼字讀什麼書,你合該就是你父說的,去做那得寵卻不得敬的玉奴!

隻是這亦是氣話,外祖母還是疼她,見她哭得更凶,恐她哭壞身子,就又忍不住抱進了懷裡好好撫慰。

那是......記事的年紀了,刻骨的難過總是要比其他更容易記住,但無論多麼刻骨銘心也總該過去,她也依著外祖母的期許,繼續好好做她的玉嫻,忘掉了那個玉奴。

又兩年過去,光陰如隙,女孩兒卻亭亭玉立,已然到了懷春之際,就連作的詩寫的詞都帶了些萌動與纏綿。鐘可瑩更是如此,僅是這一年的光景,就出落得顧盼生姿,眉梢帶情如風中絮柳,粉麵紅腮如院中海棠......就連家中大哥二哥似乎也比從前對她更殷勤。

她承認,有些念頭紛至遝來時擾出了春夜的愁緒,一如身體的變化、初潮的臨到、小女兒的私房話抑或初嘗禁書的羞澀,讓她不知所措,亦讓她不得不悄悄藏起。

相較而言,鐘可瑩似乎要比她更為大膽,用她自己的話來說,父母疏於管教,也並不在乎她是否讀書寫詞,甚至她的母親早已將些閨房之事旁敲側擊說於她聽,也將在她及笄之前就說門親事......

是以鐘可瑩在情愛之事要比她通透許多,她將那些禁書帶來借與她看,將裡頭所謂的淫詞妄語說與她聽,見她木訥或是羞赧不願多談,更喜歡逗弄說笑,好似有著嘗不完的有趣。

——玉嫻玉嫻,書上說,那男歡女愛之事就如那五月的蜜糖一般甘甜,吃了就會上癮可是真的?

——我怎知曉。

——哎,要不是父親不許,倒也想先嘗它一嘗。

——你與我二哥......

——你可彆亂說,我與他可是清清白白什麼都不曾有的!

——可是我二哥似是對你......

——我不歡喜他,我隻歡喜你,玉嫻,要是我能與你成親就好了。

——你是女子,我亦是女子,怎好成親?

——哎,可惜,玉嫻你若是男子,我必要嫁給你。

兩年讀書養性,倒也不會再像從前那般,心裡不高興了就往外祖母懷裡撲,隻是仍會遺憾,遺憾自己不是男子,既不能考取功名,亦不能給歡喜的女子一個允諾。

其實那和尚說對了幾分,他說她看似無貪無嗔無癡,實則最重五欲,確然,她就是個重情重欲之人,否則又怎會在那閨閣的耳磨絲鬢中丟了心,又怎會癡頭癡腦獨自將彆人的一句歡喜上了心。她也確實心生妄念,否則又怎會妄想成為男子,去做男子能做的事,去愛男子能愛的人......

正因為是癡妄,所以鐘可瑩最終還是嫁人了,她所謂的‘歡喜’好似由在昨日,可今日就變了卦。

她說她要去金陵,她的崔公子等著她過門了。

她說女人這一輩子最好不過嫁與良人,自此相夫教子,衣食無憂......

她甚至還為自己開脫,說什麼我不似你,你有家大業大寵你愛你的外祖家,又有事事如你意的阿爹阿娘,而她不過一葉浮萍,幼時寄人籬下,婚後亦是寄人籬下。

她如此說,說得好像她很懂她。

可她又哪裡知道,為了拒絕父親為自己張羅的姻親頂嘴胡鬨,絕食三日又被杖打,在她籌備嫁妝歡歡喜喜的日子,自己卻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了一月,如今好不容易下了床見她一麵,聽的卻是告彆。

也罷。

一次絕了想頭也是好的。

免得死灰複燃,日後再念。

日後再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