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先上來了呀。”陸懷走過來,這話問得沒什麼底氣,但細聽氣息好像不是很虛,不像是哭過的樣子。
李玉嫻側首望過去,見沒有她預料之中的那些神色,倒是有幾分訝異:“方才停在門口不進來是作甚?我還以為你哭蒙了,想著擦擦眼淚鼻涕再進來。”
“我沒哭。”陸懷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李玉嫻身邊。
“稀奇事。”李玉嫻淡道。
“乾嘛呀你!”陸懷聽出李玉嫻話中那略帶戲謔的口吻來,撒著嬌就往人家身上碾:“你都不表揚一下我嗎?我不僅沒哭,都沒跟秦祈姐姐抱,就是怕你吃醋。”
“我沒吃醋。”李玉嫻唇角已然存了些隱約的笑意:“我豈是不曉得孰輕孰重的人麼?此番姐姐定是為了阿爹的事來尋你,那是十分要緊的事,我隻是想著你們倆人說些體己話,沒有我會更自在更放鬆些。”
“噢。”陸懷應了一聲,更將自己往李玉嫻懷裡丟。
“秦祈姐姐與你說些什麼了?阿爹的後事如何安排?可需要你去幫忙?”
“阿爹有給我的......信。”許是遺書二字還是過於冰冷而無法說出口,陸懷換了個說法。
“信?”李玉嫻故作不知地繼續將戲演下去:“秦祈姐姐帶來給你的?你......看了麼?阿爹給你說了些什麼?”
陸懷搖頭:“還沒敢看......我怕看了會在秦祈姐姐麵前哭。”
怕在秦祈姐姐麵前哭?李玉嫻聽了頓時有些玩味。
“長大了,不想在姐姐麵前哭了?”
“也不是......我也不知道......”陸懷撥弄著李玉嫻毛衣開衫上的羊角扣,遲疑道:“隻是突然不會像以前那樣,看到她就情緒失控,看到她就忍不住用哭來讓她可憐我......”
李玉嫻:“......”
陸懷竟然用可憐這個詞來說自己。
“這幾次她回來,每一次,我都會有一些新的反省,感覺跳出了從前的框架來審視自己,好像也更了解自己了......”
“但你還是很希望姐姐來看你,是麼?”李玉嫻覺得自己還是沒有感覺錯的,即便陸懷嘴上這樣說,但她從昨天到今天,一直都在等著秦家的人來找她,或者更直接些,她等著秦祈來找她。
“嗯。”
陸懷接著說:“我是不是挺壞的......”
李玉嫻沒有立即回答。
“什麼都希望她主動......就好像她是姐姐,就必須擔當起照顧我的責任一樣......”
“這......沒有什麼壞或不壞的區彆。”李玉嫻歎了口氣,起身的同時也將陸懷支起:“我們都不是聖人,沒法不窩藏私心,即便在表麵粉飾得再好,裡麵是怎麼一回事自己都很清楚,姐姐有私心,你有私心,我也有,我們心裡都各自有著一杆稱,在做出決定時先稱一稱量一量,選出一個更想去做的事,然後再編出一個更合理的理由,大家都是這樣的。”
陸懷訝然,隻覺得李玉嫻說得實在是對,將人心揣摩拿捏得實在清楚。
“就像我,我的私心是不想你見姐姐,因為姐姐喜歡你,你去見她或她來見你都會讓我無端緊張,我會想她是不是要跟我搶你......但我心裡亦有一杆秤,我知道這種極端的想法若是成了型,對我對你對姐姐都沒有好處,所以我讓你們見麵......”李玉嫻的眸子裡儘都是坦誠:“但我也很壞,我不辭就走,徑自回房,除了想故作大方之外,又想抓住你的心,讓你察覺到我的些許不甘,讓你為此歉疚,讓你與彆人談天說地時心裡仍要分出心來惦記我。”
陸懷:“......”
“且我知道,這種法子,屢試不爽,對付你剛剛好。”李玉嫻展顏一笑,裡頭又有幾分苦意:“你看吧,勾心鬥角我也是拿手好戲。”
看陸懷愣愣的沒有什麼反應,李玉嫻的心也不由吊了起來,恐怕自己太過於坦露心跡,將那陰暗的一麵展露太多,讓陸懷真覺得自己是個表裡不一、善用心計的人了。可這會兒若是再強作解釋又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李玉嫻隻好忍著心裡掀起的波浪,麵容淡定得等著陸懷給予回應。
“你將心裡的小九九都告訴我,也不怕我知道了,以後不吃這一套了?”陸懷悶道。
顯然她已經被李玉嫻拿捏得死死的了,李玉嫻說的絲毫不差,她完全注意到了李玉嫻的不辭離開,完全想到了李玉嫻可能會不高興,以至於與姐姐說話時還忍不住去想獨自上樓的她,想她怎麼樣了,在做什麼,會不會生悶氣了,這些小在意始終都成了自己顱內的背景音,不停地提醒自己,差不多就結束吧,該去哄人啦......
全中李玉嫻的下懷。
“你不吃我也沒辦法了呀,隻好再想彆的辦法了。”李玉嫻老實答道。
“唉,我什麼時候能像你這麼聰明啊?”陸懷癟著嘴,開始不合時宜地自省:“能夠情緒穩定,能夠寵辱不驚,還能這麼坦然地麵對自己......為什麼我做不到呢......”
不隻戀愛中,還有生離,還有死彆,還有自我的認知自洽上,等等。
“我哪有你說得這麼厲害呢?”李玉嫻失笑:“我這性子也算不得好,又是在那麼一個大宅子裡長大的,心裡總會生出許多彎彎繞繞,骨子裡還那麼喜愛爭強好勝,而爭強好勝的本質是放不下的傲氣。”
“什麼呀!我怎麼從來沒感覺有這些呢?”陸懷一聽李玉嫻在說她自己不好,感覺比說自己不好還要難受,站起來就要辯:“你可不要為了哄我,就開始胡說八道了。”
李玉嫻已然有些忍著笑了:“我隻是想說,你口中的那些‘壞’在我眼裡算不得什麼,若是你要對我使壞,我就是知道那是壞,我也甘願受的,因著我......喜愛你。”
陸懷:“......”
“彆急著哭,我還有彆的要說。”李玉嫻伸出手牽了陸懷的手來,抬頭仰視著站著的她:“也因著喜愛你,就不自覺地看出你的好來,彆人說你軟弱,我卻看出堅強來,彆人說你不敢,我卻看出勇敢。”
“怎麼可能......”陸懷眼裡流露出了不自信:“我好膽小,隻會縮在阿爹阿婆的身邊,還總是哭。”
“這是兩碼事,姐姐出去是勇敢,你留下同樣也是啊,我想啊,換做是我,我也要逃出去,因為已經麵對過太多生離死彆,就想逃出去、讓自己無一掛念、從此也就不再麵對分彆,反之,若是選擇留下,就必然要與老人相伴,也必然要麵對老人再次離開,而你在明知道這樣結果的前提下,依舊選擇陪伴他們,這很勇敢啊......”
“雖然免不了哭哭啼啼就是了。”
“我從來沒有在這個角度想過......”陸懷咬了咬唇,感動的一塌糊塗,嘴上卻道:“就你這巧舌如簧,黑的都能說成白的。”
“我隻是將我看到的說出來,不摻半點虛情假意。”
陸懷:“真的?”
“嗯。”
簡單而真摯,純粹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