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事被她遺忘了,她隻記得自己是燕國長公主培養的細作——離,以及她有一個哥哥。可如今,她竟然連哥哥的麵容都模糊記不清了。
現在,她隻剩下哥哥了。
遺忘使他惶恐,她不知想起來什麼,疾步走至梳妝台,抽開一個暗格,裡麵是一副卷軸。燃起燈燭,將卷軸展開,上麵是一個青衣男子,眉目溫潤如徐徐清風,唇邊笑意清淺,手中執著一枚畫筆,似是要為誰作畫。
她顫著手拿著畫,將畫湊近了些,想將哥哥看得清楚,記在心裡。這畫是她離彆那日背著哥哥偷偷畫的。
她畫好畫足足用了五天時間,每天畫一點,趁著她沒有完全忘記哥哥,用儘全部心力去畫,生怕畫得不像。好在她跟哥哥學過作畫,一副人像畫了八九分像,還有兩份哥哥的神韻,藏在她的心裡。
長公主和她曾有約定,隻要她完成任務,她就答應她與哥哥團聚。她待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地方,等著盼著,已經數月了。
銅鏡前,她看著自己,心中泛起幾絲悲涼。
鏡前女子,一張瓜子臉粉黛未施,渾然天成,柳眉如月,瓊鼻一管,檀口半抿,溫婉明豔。可唯獨那雙桃花眼眸清冷深邃,帶著幾縷鋒芒冷銳,與這張溫婉靜人的麵孔格格不入。
這是她的秘密。
除了她身邊的紅妝知道,她的這張臉根本不屬於她,而蘇娮這個名字,這個身份也不屬於她。她早已與人換了麵容。
換臉,本是奇法異術,世上鮮少有人掌握。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忍著那刀剝麵皮的劇痛撐過來的,隻知道她疼暈了醒來之後就變成了另一個人——蘇娮。
她不知道長公主為什麼要她更名改姓換臉,可她沒有旁的選擇餘地,為了哥哥,她隻能去承受這一切。
她可以不要身份名姓,失去記憶,可是唯獨不能失去哥哥。
寒夜深重,又是一個不眠夜。
蘇娮借著燭光看畫,一直枯坐到了天亮。
……
“小姐,你又失眠了嗎?”
瞅見蘇娮眼下的青黑,霜菊有些心憂。今日可是小姐入宮伴讀的日子,若叫老爺夫人見著小姐這副模樣,必然少不了要責罰她。
蘇娮擰了手帕子淨了臉,慰了她一句:“你不必擔心,若爹爹問起來,便說我挑燈夜讀就好。”
霜菊得了她的話才放下心,小姐自從一年前被繼夫人從鄉下的莊子接回來後,她便一直服侍她。與她之前服侍過的主子不像,這位主子一點兒架子都沒有,性子極好,明曉事理,可是唯獨運氣差了些,失去了親生母親。
霜菊拿來一套百花穿蝶的衣裙,服侍她穿衣。雲錦百花屏風下,褪去外頭的睡衣,便見裡頭一件鵝黃色繡著鳥雀的小衣。美人臻首低垂,鎖骨精致瑩白如玉,玉峰傲然,腰肢柔軟,曼妙絕美。霜菊默默地看了看自己,一馬平川,毫無特質。
蘇娮見這丫頭盯看著自己,耳際添了一抹緋紅,不自然道:“你,你看著我做什麼?”
霜菊呆呆地回過神,“小姐,你的身材好完美……”
蘇娮兀自穿了裡衣,看她一臉驚羨,朝小丫頭身上看了一眼,浮起一抹笑:“羨慕什麼,你還小,還會長的。”
“真的嗎?”小丫頭也不害臊,一個勁兒追著問:“我也可以……”
蘇娮朝她微微點頭,穿好衣裙,坐在妝台前開始琢磨今日的發型。霜菊幻想了一陣兒,幫著她挽了一個朝雲近香髻。今日是伴讀的日子,她可要好好打扮,讓小姐在一眾名門貴女麵前大放光彩。
霜菊瞅了瞅蘇娮的衣裳,在簪盒裡擇了一支海棠步搖,拿給蘇娮看,“小姐,這隻步搖怎麼樣?”
蘇娮看了一眼,隻覺淡粉流蘇下綴著小小的花蕾,在日光下晶瑩閃亮,甚是彆致,應道:“就它好了。”
經過霜菊一番精心打扮,銅鏡前美人雲髻娥娥,雲杉楚楚,豐神冶麗,靜態極妍。
霜菊瞅見窗外有依稀落雪,便取過一件雪狐大氅替蘇娮披上,“小姐,外麵飄雪,還是披著披風好些。”
“嗯,你等我回來。”雖然隻有一年,蘇娮還是很感激她對自己的悉心照料。
末了,霜菊替她拿著包袱,陪她見過蘇尚書及夫人,與眾人一起送她至蘇府前。
府門前,蘇娮與蘇弘,尤氏道過彆,又向一旁站著的蘇妙問過好,便登上了馬車。雖然蘇妙與她向來不和,可麵子還是要過去。
蘇妙見她上了車,瞪了她一眼扭頭便回去了,蘇弘見了隻是皺皺眉,卻沒有說什麼。尤氏見了便道:“老爺,妙丫頭許是心裡彆扭,她們兩姐妹還需要慢慢相處。”
蘇弘歎了口氣,也隻能如此。一年前,故去的薑氏與他托夢,說她想讓女兒歸家,蘇弘礙於尤氏一直擱著此事。
可直到一日他下朝後碰見一位算命先生,那先生說他近日諸事不順,恐晦氣纏身。蘇弘沒怎麼理,可幾天後戶部被查出虧空,聖上大怒,戶部尚書被罷職,連累他也被降職。適逢家中老母重病,他這才回想起那日算命先生的話。
著人尋來,那先生隻道,她的長女蘇娮福運非凡,是她的貴人,若能常伴左右,必能官運亨通。
蘇弘還是半信半疑,打發了算命先生,與尤氏合計了此事,便定了接女兒的日子。
雖說蘇娮生母薑氏晦氣克夫,可誰想到,她的女兒竟是個福星。自蘇娮歸家的一年裡,朝廷裡戶部虧空案終於查清,蘇弘左右逢源,竟躍升為戶部尚書。蘇娮也因之得了不少重視,為公主伴讀的名額便落到她頭上。
蘇弘千方百計送女兒進宮,亦是動了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