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相反,聞清臨其實並不喜歡拍照,因為他總覺得在彆人鏡頭下的自己,總是一成不變的,缺失靈魂的模樣。
隻是這種話實在沒有講給沈渟淵的必要,聞清臨指尖探上屏幕鍵盤,隨手敲下一句——
沈總從哪兒看來的照片?
不過在點擊發送的前一秒,聞清臨手指一停,又點了清除,轉而直接撥了通語音電話過去——
要吃飯,一來一回發信息太麻煩了。
語音電話隻響了兩秒便被接通,聞清臨正好剛掛上耳機,於是耳機裡便傳出了低低一聲:“聞老師?”
聞清臨呼吸莫名微微一滯。
他一直都覺得沈渟淵的聲音好聽,極富有磁性,此時透過耳機傳來貼於耳廓,這種感覺尤甚。
像是沒想到聞清臨會忽然打電話,沈渟淵的語氣中染了些微驚訝,尾音略微揚起,且…聞清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好像沈渟淵此時的音色比起平時略啞兩分,透出些許很隱晦的性感。
聞清臨輕“嗯”一聲,不自覺輕撚了撚指腹。
就又聽耳機裡沈渟淵問:“現在不忙嗎?”
聞清臨確定了,沈渟淵的聲音確實含了兩分啞意。
估計對方是開會太久講話太多,聞清臨沒有多問,隻是隨口應道:“不忙,準備吃飯。”
邊這樣說,他邊打開了最後一個包裝盒蓋。
於是聽沈渟淵順著問:“吃什麼?”
看著桌上火辣的水煮魚,蒜泥白肉和虎皮青椒,聞清臨默了一瞬,言簡意賅答:“米飯菜。”
答完不等沈渟淵再問,聞清臨就將話題轉回了剛收到的那張照片上,將原本打字的問題問出口:“沈總從哪兒看來的那張照片?”
聞清臨看出來那就是上午在童檸畫廊做講解時候被拍的,隻是不確定是被誰拍的,畢竟當時很多人都舉著手機。
“韓澈發我的,他是在朋友圈看到周軒發的。”沈渟淵回答得認真又詳細,沒有半分敷衍。
“周軒?”聞清臨下意識重複一遍,又很快反應過來,“那位周二少?”
聞清臨這句話問完,隱約覺得耳機裡的呼吸聲略微一滯。
不過不等他再仔細分辨,沈渟淵的聲音就又響了起來,是與往常無異的溫沉:“是他,你們認識了?”
好像極其自然的隨口一問。
“不算認識。”
聞清臨先坦誠答了四個字,可略一停頓,出於某種自己都不太能講清的心理,他又語氣不變,同樣好似隨口般不緊不慢補上一句:“就是結束之後,他約我吃飯。”
有意般模糊了約飯的時間。
話落,聞清臨夾起一片魚肉送入嘴裡,細嚼慢咽,好似真的隻是在邊吃飯邊閒聊。
可隻有他自己心裡知道,此時此刻,他很期待,或者說很好奇沈渟淵接下來的回應。
耳機裡莫名靜默了兩秒。
沈渟淵沒有出聲,聞清臨也並不催促,轉而又夾起了一顆青椒。
像某種無聲的對峙。
半晌,沈渟淵的沉靜嗓音才透過耳機傳出來,不動聲色拋出問題:“那聞老師同意了嗎?”
聞清臨微微一愣,他咽下了那顆青椒,又端起一旁酒杯喝了一口,並沒有講自己已經推拒掉的事實,而是在舌尖綻放的雙重辛辣中,輕描淡寫將話頭反拋了回去:“沈總希望我同意嗎?”
不希望,不要去,不準。
沈渟淵清晰聽到自己心底的答案。
但…
攥著手機的,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不斷收緊,甚至骨節都因用力而泛起了白,可最後,沈渟淵倏然闔了闔眸,講出口的卻是:“聞老師,我不會以個人意願乾涉你的正常社交。”
字斟句酌,竭力將語氣把控得溫和如常,足夠紳士,亦足夠尊重。
話落,沈渟淵甚至不自覺微屏住了呼吸。
聽筒中短暫的靜默。
片刻後,才傳出聞清臨極淡一聲笑:“嗯,挺好的。”
沈渟淵下意識鬆了鬆緊攥手機的力道。
可轉瞬,他卻又很莫名覺得,聞清臨講這句話的語氣,好像透出些微勉強。
好像並不是真的覺得“挺好”。
但這念頭著實莫名,且饒是沈渟淵,一時間也很難想出這種勉強的理由——
畢竟他自認真的已經足夠克製了。
而聞清臨也並沒有給他再深思的時間:“那沒什麼事情了,我就先繼續吃飯了。”
沈渟淵隻能應“好”。
掛斷電話後,垂眼凝視屏幕上2分58秒的通話時長,半晌,沈渟淵抿唇截了張圖——
這是聞清臨第一次主動給他打電話,雖然隻有短暫的,不到三分鐘。
放下手機,沈渟淵又拿起了辦公桌上的公司內線電話,打給何千。
“把和趙總的下午茶改期,”電話一通,沈渟淵便直截了當道,“改後的時間地點由他定,我都配合。”
趙總是趙氏現在的掌權者,兩家近期有個合作,對方原本邀請沈渟淵今天下午一起喝下午茶,也算是進行必要的合作交流。
但沈渟淵現在不想去了。
電話那頭明顯愣了愣,何千應了聲“收到”,又疑惑問:“沈總您是臨時有事情嗎?”
沈渟淵微頓,淡淡“嗯”了一聲——
回家盯老婆。
當然,這後麵半句沈渟淵並沒有講出來,他轉而又低聲道:“另外,聯係周老先生,替我轉告他,他之前托我想要給周軒找個能帶一帶他的師父,我這邊有人選了。”
何千頓時更疑惑了:“您之前不是說周老先生隻是隨口一提的嗎?”
為什麼忽然這麼上心了?
“嗯,”沈渟淵並不否認,可也沒什麼解釋的意思,隻意味不明道,“隻是忽然覺得周軒平時太閒了。”
電話那頭何千差點兒咬到自己舌頭——
彆人孫子閒不閒關他們沈總什麼事?以前也沒發現他們沈總這麼樂於助人的好嗎…
可這種話何千隻敢偷偷腹誹一下,表麵還是認真應道:“知道了,我這就去辦。”
電話掛斷,沈渟淵立刻起身,走去裡間取西裝,準備回家。
-
聞清臨這頓飯吃得不是很有滋味。
並不是因為不好吃,正相反,這三道菜確實都當得起評價裡的“夠麻夠辣夠勁!”
是聞清臨自己的問題——
和沈渟淵通完電話之後,聞清臨就有那麼些心不在焉了。
或者準確來說,是有兩分失望。
因為沈渟淵給出的那個回應——“聞老師,我不會以個人意願乾涉你的正常社交。”
其實但凡是個正常人,大概都會覺得沈渟淵的這個態度很好,足夠紳士,足夠尊重,足夠有空間。
但…
聞清臨自嘲想,或許是因為自己其實並不正常。
沒有人知道,日常同身邊人保持一米以上距離的聞清臨,骨頭裡真正偏好的感情,是充滿了如同野獸原始本能一般的侵略性與占有欲的,是彼此之間毫無保留緊密相連,是像珍妮特·溫特森寫的那樣——“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愛我,明白愛和死一樣強大,並永遠站在我身邊。我渴望有人毀滅我,也被我毀滅。”
但同時,聞清臨又很清楚,他和沈渟淵之間,互相對對方都並沒有愛意。
他們的婚姻本就不源於愛。
相敬如賓就已是最好的狀態。
更何況…
聞清臨扯了扯唇——更何況像沈渟淵這種性格的人,大概本就和“侵略性”“占有欲”這樣的詞無緣。
而今天…今天或許是酒精和漫畫的雙重作用,聞清臨才暫時拋棄了兩分理智,從而在電話裡做出那樣的試探。
其實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搖了搖頭,打定主意以後不會再做這樣無謂的試探,聞清臨斂了思緒,把外賣盒整理好丟去樓道裡的公共垃圾桶,回來,他又給自己倒了杯酒,再次打開了數位板。
板上的畫麵還停留在他吃飯前畫的——
皮夾克單手掐住了白襯衣的下巴,迫使白襯衣仰頭看他,戴著皮手套的手指指腹陷入白襯衣臉頰的軟肉裡。
粗暴又澀情。
可看了兩秒,聞清臨卻暫時沒有了繼續畫下去的興致。
短暫猶豫過後,他還是暫時放下了數位板,轉而指尖在筆記本電腦的觸摸板上輕點兩下,打開了一個命名為“繆斯”的收藏夾——
聞清臨自己都很難說清這個舉動,是為了接下來的漫畫尋找靈感,亦或隻是為了…為了滿足自己此時此刻,逐漸蠢蠢欲動起來的躁意。
滿屏按時間順序排列好的照片——
照片的主人公都是同一個男人,隻是從未有露臉的,基本每張都隻是局部特寫。
譬如…
被領帶束縛的淩厲喉結,撥轉鎖鏈的有力手指…
可即便如此,極致的掌控力和禁忌感卻從細節中近乎滲出屏幕。
這所有,都是一個名為“secret”的大V攝影博主的作品。
聞清臨早在近十年前,這位博主才發布過兩次作品的時候,就偶然發現並關注了他。
後來這麼多年,聞清臨更是將這位博主的作品視作繆斯,時常從中尋求靈感,當然,不止是對漫畫的靈感,也包括對自身的。
譬如此刻——
聞清臨流連目光在其中一張有領帶元素的照片上定格,指尖微動,將照片點開大圖。
於是填滿屏幕,攫住聞清臨視線的,就是一雙被領帶蒙起來的眼睛。
這是張特寫,且光線很暗,除了蒙眼的領帶之外,隻能依稀辨出領帶上方高聳的眉峰,還有兩眼之間,領帶被過於高挺的山根頂出略微凸起的痕跡。
不難想象,這該是張輪廓極其深邃的麵孔。
偏偏照片中隻有這小半張臉,還近乎被領帶完全覆蓋。
可也正因此,更引人無限遐思。
聞清臨其實就幻想過無數次——
領帶下,會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又流露出什麼樣的目光。
這種想象本身就足夠令他著迷。
呼吸在不自覺間都變得略微急躁,聞清臨忽然端起手邊酒杯,將杯中酒液一飲而儘,隨後他霍然起身,進入自己的衣帽間拉開衣櫃,從中隨意抽了條暗色領帶。
回到畫室,在地毯上側躺下來,聞清臨又探手拉開一旁儲物櫃的抽屜,從中拿出了…自己慣常用的那一款。
領帶覆上眼睛,聞清臨自己在腦後打了個結,一片誘人下墜般的黑暗之中,他一隻手轉而向下探去,慢慢摸索到位置,輕輕按下了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