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祭(一) 去東宮為亡兄做祭……(1 / 2)

沈玉葉出逃太學院的這一晚,是他那倒黴長兄過身整三年祭日的前夜。

冬節尚未至,大雪就驟驟下了近七日不絕。

沈玉葉淋著雪,跑得深一腳,淺一腳,單薄的黑影被晦到發毛的冷月拖得老長,堅冰被踩碎,便化作冷水,浸進皂靴,沈玉葉就這般蹚著水繼續跑,近乎到雙腳都麻木得失了知覺也不肯停。

口中喘出的白氣越來越密,順著風旋緩緩上升,直到將要模糊住他瞪得發紅的雙眸。

到了。

還來得及。

沈玉葉長吐出一口氣,輕跺了跺酸麻發痛的腳,熟門熟路地穿過一條傍山小路,順利行至無人把守的學院後門。

沈玉葉是算準了時間的。

今個兒為恭迎明日德成太子禦駕,按理學院所有護衛都須集中前殿接受監司掌印李慎玄的訓話,不過,李慎玄行事向來利落,訓話時間並不會長,約摸隻有半柱□□夫。

而沈玉葉就要抓緊這半柱香的功夫逃出太學。

沈玉葉越過門檻,果然不見昔日來往巡視的護衛,而一輛不起眼的灰布朱輦馬車已在山道邊候著了。

車夫是個瘦小精悍的老頭,見沈玉葉到了,便大喇喇地衝他伸手要錢。

沈玉葉從兜裡掏出一錠銀元寶遞去,又比劃著問那馬夫,路上可有被人看見。

“我辦事,公子自須放心!”

車夫收了錢後似便懶得多言,敷衍得很,執起馬鞭就要催沈玉葉上車。

沈玉葉提擺,剛跨了半隻腿上去,就低下頭瞥了眼被數隻腳印碾踩過,蓋了層厚灰和稀雪的車梁橫杆,停了動作。

“怎麼了?”

車夫回首,看向沈玉葉。

沈玉葉搖頭,屏了氣鑽進車廂。

幾乎是剛一落座,那馬夫就朝空氣中揮了一鞭子,激得烈馬長嘯一聲,甩開四蹄,猛地朝前衝去。

沈玉葉被晃得險些摔倒,偏又不肯去碰那汙臟汙臟的扶手,隻低頭緊攥住褲腿,方好稍稍借力,穩一穩身形,可及至一處急轉彎路段,便是再穩不住了,沈玉葉腳下踉蹌,“嘭”地一聲撞向了車壁。

倒是不痛,反而軟軟又熱熱的。

沈玉葉尚未細思這是怎麼一回事,就聽得後方耳側傳來一聲極輕的痛哼。

馬車裡還有旁的人?!

沈玉葉吸了口涼氣,飛快地抽身閃躲開,這才看到,一雙黑瞳瞳的眼珠兒,正定定地盯住了他。

那眼珠實在是太黑了。

縱這車廂縫兒裡透進來點兒零星的雪光,都好似被那雙眼給吸乾噬儘了似的,唯餘下漆漆光澤,映照出對麵詫然驚惶的沈玉葉。

極像一隻隱在暗處的怪獸。

沈玉葉被那人的眼神看得一抖,剛動了動唇瓣,就見那“怪獸”竟動作極快地撲過來,捂住他的嘴,壓低嗓音道了句,“閉嘴!”

沈玉葉沒有吭聲。

他認出了這人的聲音。

正是北弘國送來大周的質子,藺琰,兩個月前,剛被二皇子和三皇子當做樂子送來太學修習。

藺琰的神情卻比沈玉葉要更顯緊張,覆在他唇上的手指蓋都蜷得發緊,微微泛著白。

偏這人的動作又大,沈玉葉嬌嫩的臉皮都快被這人的粗繭子手掌給壓出了幾道印痕。

沈玉葉沒忍住推了推藺琰。

藺琰怕他想叫嚷引來車夫,便愈用力地去捂他,沈玉葉的腦袋抵在堅硬的車壁,隨馬車的顛簸上下搖動,拉扯間,身上繁複的袍袖亦垮了些下來,正搭在藺琰手臂彎處。

纏纏繞繞的。

“勞煩公子安靜些!”

許是聽到了車廂內的動靜,外頭的車夫扯嗓喊道,“雪地打滑,這車啊,若是晃得太厲害就容易翻的!”

車夫最後沒忍住啐了句,“今天這路怎恁得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