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 身若飛蓬,茫茫不知所向。(2 / 2)

她本是沒病的,幼年時又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受儘寵愛,養得很是嬌氣。

九歲時馮嫻去世,府中沒有主事的夫人了,生活上難免有不方便。李佲致又見她日夜哭著要娘,心生不忍,就想找個續弦照顧她,挑來選去,選中了荀氏。

荀氏本是荀家一庶女,年輕時陰差陽錯耽誤了婚事,一直未嫁人,又與馮嫻是舊識,做個填房倒也說得過去。

下定主意娶荀氏那日,李佲致對著馮家人保證,往後絕不會虧待李輕嬋,又將馮嫻嫁妝全部歸給她,生前首飾等遺物也儘數放進李輕嬋房內。

拳拳愛女之心,感天動地。

荀氏嫁過來之後,府裡順當了許多,李佲致覺得輕鬆了,理所應當地覺得女兒也是如此。

接著不出一年,荀氏生了個兒子,李佲致就更想不起自己還有個女兒了。

而李輕嬋吃穿用度看上去與之前無異,實際上卻不是這裡缺,就那裡漏,甚至丫鬟嬤嬤都不把她當回事,直接闖進她屋內翻找東西。

十餘歲的李輕嬋性子還很嬌氣,受了委屈就要去找爹告狀,每次荀氏都嚴厲處置丫鬟下人,又把自己關起來懺悔管家不當,惹得小兒大哭大鬨,家宅不寧。

然而下人的態度並沒有好轉,而是更加放肆,連馮嫻的遺物都敢隨意亂動。

沒有主人家的授意,丫鬟下人哪敢這麼做?小李輕嬋又跑去告了狀。

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李佲致就對李輕嬋起了微詞,畢竟這女兒原本就有些驕縱。

等李輕嬋反應過來,身邊已經沒有能為她出頭的人了。

人心易變,失去生母的第三年,李輕嬋的父親也名存實亡了。

在荀氏兩麵三刀的蹉跎下長到十三歲,李輕嬋的性子都被壓住了,成了個乖巧聽話的小姑娘,隻有夜深人靜時才敢抱著生母的遺物偷偷抹眼淚。

也是那時候,馮家外祖母病逝,馮意借著這機會把外甥女接回家住了幾日,見往日機靈任性的姑娘變得小心翼翼,心疼不已。

荀氏會做表麵功夫,至少外在上李輕嬋依然是個金貴小姐,馮意也抓不著她的把柄。

後來他給李輕嬋出了個主意,就是裝病。

做繼室的,最懼人家說她苛待先夫人的子女了。李輕嬋好好的,她要碾壓折磨,可李輕嬋若是莫名病了,她就該害怕了。

李輕嬋哪裡會裝病,再說李家後宅完全在荀氏的掌控之下,大夫又怎會幫她說假話?

思來想去,最後想法子從鄉下赤腳大夫那弄來些會致腹痛的草藥,磨成了藥粉偷偷藏著。

說是腹痛,結果李輕嬋服用了之後才發現是心口痛,心口如撕裂般疼痛難忍,讓她連呼痛都喊不出來。

荀氏果然慌了,李佲致也心軟了,尋了滿城的大夫給她看病。

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李輕嬋之後的日子確實好了許多,丫鬟下人也收斂了起來。

隻是那藥服用之後太過痛苦,每每發作起來都像把人心掏出來撕扯一般,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痛也得忍著。

這一忍就是三年,整個姑蘇城都知道知府家的小姐有心疾,體弱不堪,需要精心照顧。

李輕嬋隻盼著早日出嫁,嫁到一處良人家,好停了這折磨人的藥粉,可哪知李佲致竟想將她嫁到荀氏的娘家去,還是荀翰那種拈花惹草的人。

“說話啊!”馮夢皎催著她應聲。

李輕嬋收回思緒,點頭嗡聲道:“到了京城就不吃了,就說京城大夫厲害,把我的病治好了。”

“這才對!”

她倆說了沒一會兒,孫嬤嬤就回來了,急慌慌跑進來,見到馮夢皎忙停住,問了聲好,笑道:“馮姑娘是特意來給我家小姐送行的嗎?”

馮夢皎此行就是為了教訓荀翰,再給李輕嬋送信的,冷著臉道:“不然我還能是做什麼的?若不是我臨時去姑蘇看阿嬋,都不知道她要去京城求醫。你們府上怎麼不派人去泰州說一聲?”

孫嬤嬤抹了把跑出來的汗水,賠笑道:“不是我家老爺夫人不去告知,實在是小姐病情越來越重,拖不得……”

“得了,你也不必說了。既然拖不得那就儘快啟程,秋露重,須得趕在霜降之前抵達京城。”

孫嬤嬤點頭,馮夢皎又忽然想起似的,問:“不是說你家夫人的侄子送阿嬋去京城嗎?怎麼我來了這麼久都沒見著他人?他就是這麼照顧阿嬋的?”

“他……表少爺他……”孫嬤嬤語塞,荀翰剛被送至醫館,人還昏迷不醒,雖沒有生命危險,但十天半月內肯定是無法上路的。

馮夢皎絲毫不客氣,厲聲道:“吞吞吐吐什麼,不會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吧?”

孫嬤嬤心裡打了個突,想起荀氏近年來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名聲,一咬牙道:“表少爺他突發急症須得回去醫治,不能送小姐了。”

馮夢皎嗤笑一聲,“也罷,他不去就算了,反正我爹派了人手過來。李夫人這麼關懷阿嬋,一定不會不許的吧?”

孫嬤嬤擠出笑來,“當然不會,能有馮府的人護小姐周全,夫人肯定是放一百個心。”

又寒暄幾句,孫嬤嬤找了借口離開,差人偷偷將荀翰抬回姑蘇去,又讓人給荀氏送了口信,這才重新啟程。

人影漸遠,李輕嬋眨著酸澀的雙目,出神地看向前方。

官道兩旁草木蒼鬱,偶有不知名的野花映入眼簾,又緩緩向後移去,而前方的路遙遠不見終點,不知通向何方又何時才能停下。

她依著窗棱看了半晌,隨著馬車的顛簸慢慢昏睡了過去。

夢裡也是身若飛蓬,茫茫不知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