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卿的目光下移,看到少年的右手上已經乾涸成痂的烏黑血跡,又似乎有些許血順著他的指縫低落在草地上。
青翠欲滴的草木沾染上的點點紅斑,格外醒目。
這人受的傷怕是不輕,卻能在其他人推搡時一聲不吭,想來也是個狠角色。
“你是話事人?”陸懷卿用手中的皮鞭挑起對方的下頜。
她輕抬下巴,語氣驕矜倨傲:“你聽到沒有?”
少年聞言微微抬眼,眼角淚痣隨之微動,與她四目相對。
這人的眼睛黑得像一顆黑曜石,不對,寶石是有光澤的,這人的眼睛更像一潭深水,就連漠北七月最烈的驕陽也照不透。
而且……這雙本該分流多情,卻永遠暮色沉沉,看起來不大高興的眼睛,陸懷卿見過。
這是前世大燕那個暴君傅葭臨的眼睛。
陸懷卿猛地收回手,愣在原地。
她剩下的話被儘數吞了回去。
其他商人見陸懷卿的態度,一時拿不準她是被傅葭臨冷淡的態度氣到,還是看上了他。
傅葭臨平日在商隊裡獨來獨往,怪得很,也不知道他每日都在忙些什麼。
但這人那雙桃花眼,生得很是漂亮,縱是無情也能動人。
“這位貴人,要殺就殺他就是,我們可都是無辜的。”有個商人小心開口。
陸懷卿這才知道傅葭臨不是這群商人的話事人,而是被推出來的替死鬼。
反倒是傅葭臨仍舊像個木偶,乖順仰起頭看著陸懷卿。
這人的碎發被血和泥水打濕,緊貼在鬢邊,襯著他蒼白的臉色,透露出詭異的美感。
就連聽到商人的話,他仍舊沒有一絲反應,像是連生死都不放在眼裡。
與其說是“聽話乖順”,更不如說是看淡生死。
陸懷卿被傅葭臨看得心亂如麻,甚至恨不得立刻打個地洞消失。
不是她膽子小,而是前世傅葭臨在長安名聲之惡臭,說句“可治小兒夜啼”都不為過。
陸懷卿死後曾附在瑤華宮的一枚銅鏡上,又待了好些年。
傅葭臨在她死後一點安撫恩賜都沒給,連個厚葬都沒有,指不定就是往亂葬崗一丟了事。
更何況在宮人的閒談裡,陸懷卿還知道謝相及其黨羽,他可是全部處以極刑,半點不顧念師門情誼。
弑父殺兄、屠戮師門……傅葭臨就是個冷心冷情的瘋子。
但眼前的這人鬢發淩亂,身負重傷,隔得不近,都能清楚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君王。
難不成上輩子那樣呼風喚雨、壞事做儘的人,他的十七歲,居然是個命懸一線的小可憐?
陸懷卿的目光落在傅葭臨的身上,看到對方這慘兮兮的模樣,她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
就前世傅葭臨殺人如麻的行事作風,他能成這樣?他堂堂一個皇子,怎麼可能淪落到這種淒慘境地。
“你、你叫什麼名字?”陸懷卿不死心追問。
她還是不相信傅葭臨真會淪落成這模樣。
少年循聲望來,少女鮮妍紅衣的倒影,在他如寒潭般清冷的眸中躍動。
“傅葭臨。”他的嗓音沙啞。
少年明明虛弱到極致卻還是緊盯著她,似乎早已將她看穿。
他簡單的三個字卻讓陸懷卿徹底愣住。
居然真的是前世那個世人畏懼的暴君!
陸懷卿的手不知所措地摩挲手中的皮鞭,被傅葭臨這樣盯著,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對!哪裡還有什麼好說的?眼下得先跑才是!
對方還緊緊按著身側的東西,她垂眸瞧了瞧,才發現那原來是把長劍。
劍沒有入鞘,劍鋒上似乎還有些已經凝固不久的血跡,瞧著淩厲孤寒,讓人不免生懼。
那豈不是她剛才若是真的有惡意,傅葭臨一劍就能了結她。
她收回剛才覺得傅葭臨淒慘的想法。
暴君果然不是一日養成的。
傅葭臨這時候年紀不大,但戒備心和視人命如草芥的心可一點都不少。
陸懷卿迎著對方的灼灼目光,手在傅葭臨看不見的地方,控不住一個勁兒的顫抖。
“哼,你們記住我的話就是。”陸懷卿假裝凶蠻。
她盯著傅葭臨的手,正盤算著先起身隔遠一些,免得被他冷不丁捅一劍,她的肩頭卻驀地一重。
傅葭臨居然栽進了她的懷裡!
旁邊的商人們全都目瞪口呆,不知是在驚歎看起來如此凶狠的蠻夷女子,居然沒有一鞭子甩在傅葭臨身上。
還是在驚訝,最是謹慎的傅葭臨,居然會紮進陌生女子的懷裡。
陸懷卿手忙腳亂接住傅葭臨。
懷裡的少年看起來清瘦,但她真的抱住對方,才發覺他遠比想象中重得多。
她察覺到那些商人們的目光,紅著臉大聲道:“看什麼看!都不許看!”
可惡的傅葭臨,一來就給她惹麻煩!和他前世一樣討人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