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十年想了很多與他再見的樣子,”餘暉的手指不住的敲擊著茶杯,他的舉止從來都是無比的優雅,鮮少有這般不顧禮節的時候,“但是我從未想過他會變成這副模樣,我最深最恐懼的夢境也不過如此。”
餘暉側頭看著正在窗外玩耍的雲瑛,院子裡種了一棵樹,正到了結果的時候,她在之前就一直嘟囔著要給舅舅摘第一個果子吃,連雲暨和魏嫣都沒這個待遇。
雲瑛敏捷的爬上樹,摘了滿懷的果子,餘暉看著她的時候,眸光也是無限的溫柔,隻是他的溫柔中隱含著難以磨滅的痛苦——餘晴死的時候,也正是雲瑛現在這個年紀。
“無論是何鴦,還是魏躍,都是屬下的麻煩,”餘暉回過頭來看著她,有些事情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魏家從未出過庸才,“屬下會想辦法解決掉的。”
魏嫣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無論是她還是魏躍,崔丞相也好,雲暨也罷,沒有人懷疑過餘暉不是魏家的血脈,他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宣判了死刑一般,打上了魏家的烙印。
大桓容不下他們,崔丞相死後的大昭,也已經快要容不下他們了。哪怕是現在的餘暉手上沒有多少的兵力,人才日漸匱乏的大昭依舊是害怕的,他們排擠打壓,卻不敢將他真正的逼上絕路。
他們怕他,就好像他們這些流著魏桓血液的人,都會做出和他一樣的事情。
“餘暉,”餘暉離開的時候,她到底是沒忍住叫住了他,卻不知道說些什麼,兩人對視了片刻,看著他的目光,魏嫣突然感覺釋然了,她輕笑著,“去吧,姐姐在這裡等著你回來。”
她還記得,那次出征前,魏綿——她最小的弟弟抱著她,對她說等著她回來。那一次,她回來了,但是阿綿沒了。
魏嫣想了想,那一次這麼說真的不吉利。她看著昏迷不醒的餘暉,哪怕在睡夢中,依舊能看出他的痛苦。雲瑛哭了很久,現在正趴在魏嫣的膝頭睡著——她為自己重傷不醒的舅舅哭,為自己剛剛死去的父親哭。
魏嫣撫摸著雲瑛的頭發,垂眸看著餘暉——他那雙眼睛最像魏姬,閉上眼睛的時候,絲絲縷縷的熟悉感再次傳來,他還有些像另一個人,像誰呢……
她想了許久,應該是像大哥的,而大哥,是最像父親的。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大哥了,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她比雲瑛現在的年紀還要小,隻依稀記得,他是最最優秀的哥哥。
大哥還在的時候,是眾望所歸的繼承人。她有時候會想,要是大哥還沒死,那魏躍和四哥應該不會爭鬥,三哥和阿綿也就不會死。
今日是雲暨的頭七,相傳這一日,思念親人的鬼魂會回來。她低下頭,在雲瑛的額頭上落下一吻,滿目柔情的看著這兩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魏嫣抱著雲瑛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間,放到了床上。
她點燃了油燈,拿出了早就準備的紙筆,寫了一封信,然後服下了毒藥,在劇痛中踉踉蹌蹌的走向了雲暨的靈柩。雲暨的兩個兒子正在靈前守靈,看著她闖入滿臉的不悅。
這幾日,她從未出現在這裡。
因為痛楚,她已經看不到彆的東西了,她滿眼隻有居中的靈柩,靈柩裡躺著他的夫君。魏嫣靠著靈柩緩緩地坐下,她靠近,臉上感受到了木質的冰涼。靈堂的人看到了她嘴角流出的血液,頓時變得吵嚷,她渾然不覺,隻是撫摸著靈柩,喃喃自語,“夫君,我來殉你了。”
餘光中看到了雲暨那兩個兒子的震驚和焦急,她輕笑著閉上了眼睛。
她愛雲暨,這是必然,但是她卻不是為了他去死。
她太清楚了,她活著,雲瑛就永遠是她的女兒、是父親的外孫,隻有她死了,她才會是雲暨的女兒。
她不介意旁人怎麼看她,無外乎一個昔日驕傲的公主最終還是成了雲暨的附庸,她不在乎,她是魏嫣,她的尊貴、她的驕傲都在她的心底,不在旁人的言語間。
她留了一封信,信裡的自己非常的善解人意——她知道雲暨是一定要和他的發妻葬在一起的,畢竟無論如何,她都隻是續弦而已,他那兩個兒子是不會讓她臟了母親安寢的地方的。
所以她說,她願意葬到大桓的皇陵,用自己的屍骨換一段兩方休養生息的時間。她在信裡說,她不介意和魏躍那個毀了她一切的人葬在一起,她說謊了,她很介意,事實上,惡心的要命。
但是她想和三哥葬在一起,和阿綿葬在一起,還想再見一眼那個早就在記憶中淡忘了的大哥。
她閉上了眼睛,再也聽不到任何的喧囂了——三哥,阿綿,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