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哎,他在心中感歎。
京城的雪景總是最美的,最純潔的色彩覆蓋在酒醉金迷之上。這裡是權力的中心,人們對美的渴望,也更多的是對權利的渴望。
“聽說,大昭的那位皇帝馬上就到了……”
“噓,你不要命了?哪還有什麼大昭啊……”
喧囂之中,一道身影慢慢的向城門走去,他披著白色的鬥篷,整張臉也都隱匿在雪白的毛領之中,隻偶爾隱約露出比初雪還要潔白的肌膚,呼吸間麵前縈繞著白色的霧氣,他整個人也就像他呼出的氣息一般,恍若下一秒就消失在這茫茫的冰雪之中。
餘晴抬起頭,城牆已經儘在眼前了。他踩著冰雪覆蓋的台階一路向上,城牆之上能夠看到更遠的地方。好像已經足夠遠了,但是也不夠。他看不到自己的故鄉了,似乎從他離開的那一日,就注定了他再也回不去了。
林肆來了。餘晴靠在城牆邊,用了一點力氣,便坐在了城牆上,他看著林肆眼中的冷凝,這幾年來,沉默充斥在他們相處的每一個角落——但是現在,他並不想沉默了,“你來了?”餘晴說,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林肆那張臉上溢出了震驚。
餘晴已經很久沒說話了,聲音嘶啞難聽,與他那張恍若嬌花一般的容顏毫不相符,那場大火奪走了他曾經擁有的一切。
“我喜歡唱曲,喜歡舞台,我唱曲很好聽的,哥哥也很喜歡聽,”餘晴想起了餘暉,滿眼的溫柔,就像是昔日偽裝出的對林肆的一般,他眯著眼睛似乎是想起了很久遠的過去,“旁人都說唱曲的是下九流,但是哥哥不這麼覺得,他知道我真的喜歡,就不顧一切的讓我去了。”他很久沒有說這麼多的話了,嗓子很疼,便隨手抓了一把雪塞進了嘴裡,另一隻手虛虛的指了指靠近自己的暗衛,“不要讓他靠近,我嘴裡有毒的。”
他說完就自顧自的用嘶啞可怖的聲音繼續絮叨著,似乎想要把這十幾年未曾說出的話都說完,“我想活下去,就得讓你覺得我喜歡你,怎麼樣,我演的像吧。”
像,怎麼不像,騙過了他,騙過了兄長,甚至騙過了魏躍。林肆揮手讓暗衛下去,“怎麼不打算繼續裝下去了?”
為什麼不打算裝下去了?餘晴呼吸有些紊亂了,冰冷的空氣讓他本就受創的嗓子更加的不舒服了。他在痛苦中暗自想著,似乎是每個人都自負聰明,他也不例外。
就像他被魏躍關在宮裡,自以為是憑借著自己的力量,在魏躍病重的時候逃出了宮,直到在林肆班師的時候,見到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麼的愚蠢。
十年啊,整整十年,在遠在數千裡之外的雍城,哥哥那般驚世絕倫的天才,都被魏躍死死的壓製了十年。他是多麼的自負自傲,才覺得自己能在魏躍權利的中心,成功的逃出生天啊。
最開始被林肆帶回去的時間裡,他整個人都籠罩在絕望之中,說話本來就疼,他就更懶得說話了,於是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啞的,他也就順勢裝了下去。也是那個時候,小福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不像是旁人,餘晴一個喜歡唱曲演戲的人,入戲揣摩戲是基本功,他很早便知道林肆對哥哥的妄想了。所以他不是不知道小福喜歡他,他隻是不在意。畢竟小福是因為這張臉開始喜歡他,這種對他容貌的讚美近乎是貫徹了他的一生。
偽裝喜歡林肆是成本最低的一個選擇,林肆若是真的心悅哥哥,便不會再更多的靠近他,一個癡戀林肆的、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在旁人心中的威脅力會無儘的減小。他早晚能找到機會,逃離這裡的——逃離這裡,逃到哥哥身邊去。
他以為他能的,他以為他不在意的。
那一日,有種濃烈的不祥充斥在他的內心,他很焦躁。那一段林肆在他臉上劃出傷口、照顧他、然後離開的時間,內心的擔憂讓餘晴連偽裝都控製不住了,但是似乎是之前演的太好了,對哥哥的擔憂,被旁人曲解為對林肆的深重愛意。
似乎是血脈至親的感應,他知道哥哥出事了,對隻能被人困在後院,甚至未來會變成傷害哥哥的刀、束縛住他後半生的繩索的自己深惡痛絕。在對自己的怨恨之中,林肆回來了,在林禕靈前林肆的瘋狂之舉更是讓餘晴確定了,哥哥真的出事了。
林肆照顧他的那一段時間,他的每一個反應都沒有作假,害怕林肆發現他的偽裝甚至隻是最最小的情感,他知道林肆的瘋狂來自於對哥哥生死未卜的痛苦,林肆每次發瘋離開後,餘晴內心的痛苦也更深一分。
直到那一日,林肆沒有出現,接連三天,都沒有。這可能是一個好消息,也可能是最最壞的消息。
小福說出哥哥消息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的哭了。小福看著他哭,不知道說些什麼,手足無措片刻後,似乎是下定了什麼主意。
他以為他不在意的,可是小福握著他的手,說出那段話的時候,他的心還是顫了顫。
小福說,“我們逃吧,到雍城,您哥哥便在那邊。”餘晴震驚的看著她,他甚至差點在本能的驅使下,想要問出口,他想問她,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