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暉跪在餘晴的麵前,忽的笑了,“所以,他一直都知道的,哈哈哈,”笑著笑著,眼淚從他的眼角流出,“笑話啊,我可真是個笑話……”他握著餘晴已經被燒的漆黑的手,哭了許久。
餘先生身邊又多了兩個墳墓,直到再過了十幾年,餘先生的侄子也葬在了那裡。
周錦下一次隨他掃墓,是十三道君令召他們回京的時候。被稱為反賊的餘征自然沒有辦法葬回京城。冬季的臘梅在一片死寂中顯得無比的美麗。
“周錦,”餘先生的墓前,餘暉背對他,聲音順著寒冬的風傳入了他的耳中,他從未見過他這般的物理與痛苦,他意識到了什麼,內心如刀絞般的劇痛,“我已經,無力回天了。”
因為最後的機會,餘征用命換來的機會,就這麼沒了。周錦知道,他側頭看過去,十二道未被焚燒的君令散落了一地,他知道是因為什麼。
被魏黎救下,是始料未及的。他的左臂空落落的,像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魏黎問他為什麼非要去送死,可是這話說完他便沉默了,可是依舊盯著周錦不放,一瞬間,周錦覺得他像是在透過自己,旁的什麼人。
“不是去送死,”周錦這麼回答,他卻身上的傷口依舊在刺激著大腦,他卻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靜,他的眸裡閃爍著光芒,“我要為這些年,做個了結。”
“了結?可是你不是知道當年的刺殺不是林肆做的嗎?”魏黎問,他頓了頓,問拿起止戈就要離開的周錦,“是子佑讓你做的嗎?”
沒有絲毫的遲疑,周錦搖了搖頭,在最低穀之時,餘暉不止一次的說過,留在他的身邊絕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卻從未告誡過他,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為他們都清楚,周錦所做的,從來都是自己的內心所想。
周錦打開門離去,已經到了春季了,餘暉種在雍城外的那些梅花早就謝了,可是桃花開了,梨花開了,很多的花,也都剛到盛開的季節。
越發濃鬱的酒味傳來,周錦回頭看著,身後的院落燃起了衝天般的花火,馥鬱的酒香傳到了周錦的鼻尖,他嗅出了那就是魏黎最喜歡的、卻從不喝的酒。
昨日便被打發走的藥童在火焰最盛的時候回來了,他掙紮著想要跑回院子,但是卻被攔住了。
周錦在角落裡望著,目送著他最後一個還算是朋友的人離開,直到火焰熄滅,方才走進黑暗裡。
“將軍,不必在城門口防備嗎?”謀士問道。
“不必,我還有個東西在他手裡,”林肆回道,他看著地圖上畫出的點,魏黎自焚的消息幾日前便傳了過來,但是林肆並不在乎,餘暉死後魏黎便沒有了絲毫的價值。他伸出手,指尖在餘暉逝世的地方摩挲著,“我終於,要再見到你了。”他的聲音無比的溫柔,卻又能無比絲滑的轉接道另一個話題,“在周錦要去的地方布防即可,止戈到手,便殺了他。”
手下的武將聽完,便急忙準備布置士兵守衛林府,林肆坐到了椅子上,雙手交疊,“誰說,他要來這的?”
“……”良久的沉默後,他手底下最聰明的謀士小心翼翼的問,“您的意思是,安樂侯府?”
“他想救走安樂侯?”有人呆頭呆腦的問,“可是救他有什麼用啊?”一個開城門獻降的天子,古往今來,世所罕見。
身後好友戳了戳他,然後附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呆頭呆腦瞪大了眼睛,用小聲,至少是自己覺得小聲問,“是那個人的命令嗎?”那個人自然指的是餘暉,自林春直言他死了之後,就沒人敢在林肆麵前提他了。
林肆側頭看向窗外,夕陽西下,隻留最後一抹璀璨的光輝,透過打開的窗口,落在了他的指尖,他虛虛的握著,似乎是嘗試把這抹光芒攥在手心,可是他也清楚,根本無法做到。
在前往京城的馬車上,身著孝服的少女抱著木質的盒子縮在角落裡,她渾身顫抖,似是在防備和畏懼什麼。馬車停下 ,有人從外打開了門,雲瑛的身體顫抖的越發厲害,哪怕這麼害怕,抱著盒子的胳膊卻愈發的用力。
“小姐,是我,”打開門的人是柳鑫,“我們到城裡了,下來休息一下吧。”他走到雲瑛的身邊,看到低頭的少女嘴唇有些乾燥,便為她倒了一杯水,“小姐,喝杯水吧。”雲瑛依舊低著頭看著懷裡的盒子,柳鑫把水遞到了她的唇邊,她便乖巧的張開嘴。
馬車門處傳來一陣敲擊的聲音,“雲小姐,該下來了。”那人似乎很是禮貌,可是話還未說完,便推開了門,自上而下的俯視著雲瑛。
雲瑛抱著盒子下去,她坐了許久,猛地站起身身形有些不穩,柳鑫在身後虛虛的扶著她,下馬車的時候,開門的人盯著他們,嗤笑著詢問,“再過幾日便到京城了,您可想好了?”
柳鑫望過去,就見雲瑛抱著盒子的手越發用力了,她猛地轉頭防備的看著那個人。
“雲小姐莫怕,”對麵的是個少年,林肆的侄子,側頭看著她,“叔父可是特意交代過了,到京城之前,我們不會對您動粗的。”
“至於,”他看著雲瑛懷裡的東西,然後輕聲歎了一口氣,“我叔父對餘將軍一片情深,奈何生生錯過了這麼多年,叔父平生未有其他所求,還望雲小姐成全啊。”
這話實在不太適合用來形容一個離皇位之差最後一步的權臣,雲瑛也覺得他是在鬼叫,所以懶得搭理他,隻是抱著盒子往客棧裡麵走。
“雲小姐可能不了解叔父,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執著,”畢竟在旁人的眼裡,一廂情願又能到什麼地步,日後的史書之上怕是都不會有這二人的交集,雲瑛聽到他的話,回頭看著,林杳正眉眼含笑的看著她,“看您這般好看,我便提醒您一下,同餘將軍告個彆吧。到了京城之後,你不會再有機會見到他了。”
京城安樂侯府,是曾經的宣王府邸,林肆坐在主座之上,整個府邸安靜的有些瘮人,他穿著極少穿的白衣,低著頭,頭上纏著白色綢緞垂至耳畔。
在幾月前還君臨南方的皇帝惶恐的站在他身後,眼睜睜的看著以往總是沉默的站在餘暉身後的人提劍而來,“陛下,好久不見啊。”
這幾日的安樂侯在林肆麵前老實的像條哈巴狗,可是看到周錦的那一刻,他卻像是恢複了全身的力氣一般,直起身嗤笑,“我就知道,他早就想殺我了。”
周錦卻沒有回答他,隻是抬頭直視著,“屬下冒昧,代大將軍問陛下幾個問題。”
林肆原本目光一錯不錯的落在周錦背上的“止戈”上麵,他說到餘暉,他才正眼看了周錦一眼。
“屬下聽聞,陛下來京城一路路過了些許的地方,卻未曾停留過,可是不敢嗎?”周錦問,確實也像是餘暉的口吻,安樂侯聽到他的話愣在了原地,他繼續問,“八百裡蜀川,那可是先帝與丞相一生的基業啊,就這麼拱手相送。來日九泉之下,陛下可還有顏麵麵見先帝,麵見丞相?”
安樂侯渾身顫抖,說不出一句話,看他這個反應,周錦歎了一口氣,“屬下知曉了。”
他說完便抽出了劍,劍尖直指安樂侯,“那接下來,便是我與陛下的恩怨了。”
周錦想要動作的下一秒,林肆站了起來,埋伏的人湧了出來 ,將他們兩方隔絕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岸,林肆望著他,“在我的地方殺人,總該經過我的同意吧 。”周錦握著劍防備,皺著眉看著林肆。
“前段時間,有人給我上了一課,”林肆招了招手,林杳從後門拎著雲瑛走了出來,看到周錦的時候,自進入京城後的一直沉默著不說話的雲瑛一瞬間紅了眼睛,“周叔叔……”她哽咽著叫道,然後不自覺的朝著周錦跑過去,然後就被林杳揪著領子又拽了回去。
“前段時間 ,有人給我上了一課,”林肆走到雲瑛的麵前,伸出手指去觸摸雲瑛懷裡的盒子,門口處是被圍住的周錦,門後是被林杳手下控製著的柳鑫,雲瑛沒敢反抗,“我如今可是絲毫不會小瞧你們的 。”
“我同你們做個交易可好?”他這麼說著,目光卻依舊盯著雲瑛懷裡的盒子,身側的屬下適時的端了一個打開的盒子端到了周錦的麵前,周錦的瞳孔微縮,猛地轉過頭看著林肆的背影,林肆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回頭笑著看他,“把子佑還有止戈留下,她可以活,他也可以死。”他先後指了指雲瑛和安樂侯,卻沒提周錦,他本來就沒打算讓周錦活。
周錦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看向雲瑛,“小姐,怕嗎?”雲瑛手臂越發的用力,而後堅定的搖了搖頭。
看著她,周錦笑了笑,而後下一秒方才垂下的手臂突然抬起,身旁的人反應很快,但還是被他衝破了包圍,衝到了安樂侯的身旁,此刻他的劍尖抵在了咽喉,“你看,陛下,他一口血吐在了安樂侯的身上,從胸口處出現的劍尖洞穿了他的身體,他卻恍然未覺般,“殺您也沒有那麼難嘛。”安樂侯知道他的言外之意,若是餘暉要他死,他不可能活到今日。
“值得嗎?”安樂侯問,一時間讓人分不清他問的是周錦,還是餘暉。
“值不值得的,都是我的事,與您何乾。”周錦這麼回答,安樂侯也覺得,餘暉會這麼回答。周錦拄著劍,然後倒在了地上,他想起了書院裡餘先生教的道理和餘夫人不經意間對他的關懷,想起了餘暉和餘晴,就覺得一切都有意義。
林肆走近,目光冰冷的踢開了周錦的屍體,把他背在身後的止戈握在了手裡,看向雲瑛,“看樣子,我接下來要和你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