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哭嫁。”原千結打下這幾個字又匆匆忙忙刪除,最近一部新的恐怖片票房拿到了前五,講的是被迫冥婚的故事,上級見了就讓他們幾個日日夜夜盯著這作品,也寫部鬼新娘題材。
可原千結對這方麵隻是略有耳聞罷了,對著空白文檔束手無策,除非找專業人士小問幾句。可冥婚如此缺德的事情,有些人會避而不談,交往算多的丁婆也從來不做這件事。
“你可以去找一個剛剛來的後生仔。”丁婆拿過原千結的錢,遞回去一個小字條,上麵是地址和名字,“叫裴一線。”
一個月前,有幾個大學生去荒山野嶺玩抄墓碑有戲,其中一個女生遇到個陌生的年輕人,說是工作守墓,聊得甚歡,誰知道回來後高燒不斷,嘴中糊塗地一直說再讓我留一會,難得清醒過來後就一直哭,說夢裡那個年輕人要跟她結婚。回去山裡找,真正守墓的隻有個老人,根本沒有年輕人,老人隻知道多年前確實有個男大學生死在這裡。
這件事棘手得很,是個叫裴一線的男人解決的。
可是這個地址……原千結不解地讀了好幾遍,是他下班路上必經過的一家小碟片店。
下班的時候下雨了,雨季的雨來得毫無預兆,原千結頂著黑傘,如往常走過商場,在他右手不遠處就是那家碟片店。原千結沒有進去過,那裡逼仄幽暗,處於邊緣,看起來了無生機。
水緩慢地從傘尖滴落,原千結皮鞋在夜色下留下一串孤獨的足印。他慢慢走入那片暗淡的白光之中。
掀開門簾,不知道碰到哪裡,風鈴叮鈴鈴響,驚醒了正趴在櫃台睡覺不務正業的店員,他揉揉卷發,從雜誌裡麵抬起頭。
這個人穿著跟當下流行的一致,白T恤外紮高腰藍色牛仔褲,外加飛行員夾克,他抬起來□□鏡,露出蘇醒的雙眼。
看人先看眼,原千結一跟對方對上眼,就覺得這人的眼睛是兩顆靈動的黑色玻璃珠,撞破空氣掉入他心裡的空洞,碰撞出清脆的一聲。
這人就是裴一線,希望。
對方朝他眨巴眼,原千結就回過神來,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淡冷漠,雙手遞過去名片:你好,我是xxx公司的編劇原千結,請問你是裴一線先生嗎?”
對方卻隻是點點頭隨意接過去,瞄了一眼名片就拿到一旁,原千結隻能變為單手想要握手,沒成想裴一線卻兩隻手把原千結的手抓住翻過來手心朝上。
一個讀書人白皙柔軟的手被兩隻布滿傷痕有力的手輕輕托著,裴一線低頭專注地看著原千結的手,原千結也不好收回去,店內最亮的就是懸掛在櫃台上的燈泡,努力地散發著光,原千結看久了感覺暈暈乎乎的,外麵春雨還在下,雨聲努力地抗拒著沉默。
等過了十幾秒,裴一線才抬頭,用不正經的語氣說:“我觀你手相,長命百歲,心想事成。”
原千結瞬間覺得自己找錯人了,或者是裴一線絕對是半吊子,他從小就是苦煞孤星命,跟自己聯係深的都不得好死,怎麼就會心想事成。
可是裴一線繼續用他那明顯外地人的口音說話:“你彆不信我,我很真誠的。”
不準這句話又掉回去了。裴一線的眼睛黑也澄澈,清透得讓人輕易親近,原千結的眼睛也黑,卻黑得深不見底,總覺得把自己所有都藏在兩口井。而現在這個井裡傳來玻璃珠跳動的聲音。
原千結說了句謝謝就收手,直截了當說了自己的目的,沒想到裴一線想都不想,直接答應下來:“買一張碟片我就點頭。”
於是原千結買了裴一線推薦的一張搖滾唱片,是飛車族總喜歡放的,裴一線笑嘻嘻地說:“你原來不知道嗎?你又不是跟我一樣鄉下來的,怎麼不好好享受做城裡人呢?”原千結沒有回答,隻是拿多了點錢給他。
“明天見,原千結。”裴一線又坐回去櫃台,看著門口的原千結撐起黑傘,他語氣熟稔地就像是跟原千結認識了很久很久,原千結也回頭看他,看他在光明下麵笑,笑到雨的聲音都如此寧靜。
明天見。他在心裡回答。
第二天去的時候,櫃台裡隻有一個戴老花鏡的老頭子,聽著地方戲劇,喝著茶,拿著報紙,眼睛看都不看他:“又是來找小裴的啊,他出去耍車去咯。”
也許是原千結站著不走,老頭子就逮著他講裴一線。裴一線是一年前來的小夥子,說自己三年前離開大山打拚,什麼都做,一身傷,以為是個踏實人,沒想到一到城裡,就學著人買衣服買機車,現在連房子都隻能租地下室,潮得很。原千結全程不說話,腦內卻開始為裴一線設計角色。
突然,一股小小的力氣扯他的馬尾辮,原千結皺眉回頭看,是裴一線。裴一線仿佛永遠都在笑:“你今天怎麼來這麼早?”
老頭又閉嘴了,看他們兩個人,裴一線說:“你坐我的車,你昨天的事情我就答應。”
原千結很想說這明明是你出爾反爾,最後還是答應了。
春天還是有涼意的,裴一線卻隻穿了黑色背心,拿出自己的夾克給原千結穿,夾克全新,裴一線說待會飛起來會巨冷,你穿了我就答應你。
史上最奇怪的得寸進尺。原千結坐在機車後座時默默評價,風隨著駕駛速度的加快變得冷冽,原千結刻意地與裴一線保持距離,任由冷風穿透他,而就在他心裡抱怨冷的時候,卻聽到摩托車奇異的聲響。
由於提速在水泥地上劃拉出火星的輪胎仿佛在哀嚎一般,原千結低頭去看,還是原樣。
一抬頭,他卻愣住了:“這裡?”
“啊?”風稀釋了話語,裴一線放開嗓門,“怎麼了?”
我爸媽就死在這裡。原千結的五臟六腑都在緊緊收縮,四肢麻木,他抬頭看這條童年的隧道,好像看見了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
而這條隧道如當年一樣嶄新,沒有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