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航麵無表情,雖然沒有流露出拒絕的情緒,但張軒然已然有了猜測——遲航可能連挪動位置的時間都覺得浪費。
他安慰自己,既然這麼多天來相安無事,甄隨大概率已經適應了現狀,隻要自己儘量放低聲音,就不會引起對方關注。
他沒想到的是,講題才隻是剛開了頭,腳下突然傳來刺耳的響聲。甄隨挪動座椅,半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極舒展的懶腰。
張軒然猶豫複猶豫,還是沒能克製住開口:“我沒吵到你吧?”
小心到了這種地步,張軒然堅信,無論如何他都不至於觸到甄隨的黴頭。甄隨好像自動忽略了他的話,沒有給出任何回音。
眼看著甄隨拉開座椅,下一秒就要起身。張軒然隨之放了心,輕輕舒了口氣,卻未料及,卡在轉身的一瞬,對方突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張軒然陡一下覺得寒意浸入了骨髓,小腿猝不防麻了半邊。
他先開始覺得憋屈,隨後又感到這一瞪挨得著實冤枉。他由是分了心,遲航的語速始終未變,等到他剛剛收攏思緒,就聽見遲航淡淡地說,“我講完了”。
張軒然有些懊惱。剛把試卷收進懷裡,罪魁禍首就在教室門口露了頭。
他遲疑了一陣,視線正飄忽著,還在決斷要不要找對方理論,熟料,甄隨居然混不在意地從他身前走過,肩上不知道掛著什麼,像是刀刺一樣,在他的肩頭留下一道銳利的蹭痕。
張軒然忍不住拔高聲音:“你乾什麼?”
過道對側的荊澤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聽——甄隨居然出了聲,“我不是故意的。”
雖然說出的內容並沒有什麼尖銳的成分,但是敷衍的語氣依然讓張軒然感到厭惡。
厭惡歸厭惡,張軒然並不想做那個出頭的人。他當作什麼也沒聽見,剛想從甄隨身側繞過,甄隨突然跨開一步,擋住了他的去路。
“你這是……”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甄隨額頂的劉海突然散放下來,擋住了半邊視線,氣場一下子淩厲了許多。
張軒然下意識退了小半步。但令他驚訝的是,甄隨隨即轉換了方向——麵對一眾人的驚愕,甄隨徑直走上了講台。
上課鈴將響,教室門口陸陸續續進來了許多人,隻有個彆座位還空著,但依然有些嘈雜。甄隨漫不經心地提起板擦,又等了兩個人先後坐下,忽而收緊指節,用力將板擦叩響。
“各位,我曉得大家惜時如金,所以我不多廢話。我換到現在這個位子,我知道,你們當中很多人不樂意,但真要論起來,我才應該是最不情願的那個。”
不知為何,明明口吻散漫,在荊澤聽來,甄隨說話的方式並不失條理,隱隱地,甚至還極有信服力。
除了這一次,班裡很多人其實從未留神聽過甄隨講話,就算能夠分辨出甄隨的聲音,也不過是在被老師點名以後的局促狀態,基本都是“是”、“嗯”、“知道了”這樣的簡單回答。
甄隨無視各個角落投來的好奇目光,稍稍清了清嗓便接著說:
“大家既然都有向遲航請教的需要,我不妨提個建議,於我,於他,還有各位,都是有利無害的好事。”
這樣講話,多少有賣關子的嫌疑,但甄隨將節奏把握得極好,並未拖延至聽講者醞釀不耐:
“我建議,單出一個人,在每天下午上課之前,把需要講的題目收集起來,讓會做的人直接上講台,在下午自習前的課間集中答疑。這樣的話,既節省遲航的時間,又不妨礙我睡覺,大家覺得如何?”
隻聽前半段,甄隨似乎很關切班級的學習氛圍,想要為提升整個班級的成績做貢獻。可是等到後半句說出口,此前的立場猜測瞬時變得格外站不住腳。
趁老師還沒進教室,有人扯高嗓子調侃:“敢情你說得好聽,歸根結底,隻不過是為了課間睡個好覺?”
甄隨的回應尤其坦然:“那可不?要是不重樣地問,我還沒那麼煩,可單就剛才‘王一帆’同學問的那道題,今天我少說已經聽了三遍,要不是快上課了,我都想替遲航給你們再講一遍,省得還有下一個人過來問,一了百了。”
姑且不論“再講一遍”的話是不是大放厥詞,令張軒然更費解的是,甄隨剛才說出來一個“王一帆”,他根本沒聽過班上有這人。
過了好一會兒,張軒然才回覺,這個“王一帆”原來說的就是他自己。
他不是衝動的人,這時卻生生從牙縫了擠出了一個“你”字,嘴才張至一半,角落裡突然冒出一聲“老師來了”,還沒來得及出口的下文,旋即已被匆匆搶入的腳步聲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