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的河童,換你的故事
————《私房書》
我是帶罪看河的無心童子,一瓢水換一則故事,要傷心的才行。駝日人,甜是什麼?我每天看守河流數算石頭,偶爾打撈墜落的流星。告訴我傷心的故事吧,還差兩粒我就自由。這是忘川,我是帶罪看河的童子。誰給我傷心故事,我給他自由。還差一粒我就自由,騎著瘦馬,我要去遠方。 ————簡媜
在文學課上,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簡幀,台灣女作家。敏感的神經瞬間努力抓撲老師說出來的關於你的每一句話。想像你的模樣,如同你從台大哲學係轉入中文係時想象那些渺遠的說不出名字的精美文章的作者一樣。
你說,平日裡有寫劄記的習慣,身上隨時有一冊跟著行走江湖,寫久了便積成十幾冊草紮、小品,挑三揀四,即是《私房書》。我是極愛這本書的。雖然你說女性議題從地底伏流躍上案頭,真正把它摜在桌上的,要屬《女兒紅》,但是,原諒我淺薄的閱曆和不夠深厚的文學素養無法洞悉《四月裂帛》裡“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起頭”潛藏的深奧涵義。相比之下,《私房書》是我愛的記錄形式也是我想寫下的悠悠歲月裡本真生活的一種另類方式。
經曆過世事輪回變遷和生離死彆的辭行,那樣的人生裡定藏著些許悲憫些許無奈些許憧憬,在一個陽光暖融融的春日,我伏在你文字的紋理間,貪婪的吮吸,那一刻,我離你那麼近,仿佛在陪你走一段不尋常的路。那一刻,世界隱去了光澤,隻剩宜蘭縣青青的翠竹,時間停止了噠噠的腳步,在沉寂的時光裡我傾聽田間流水的愉悅。
無數次地,我歡呼雀躍隻為認識了你身邊的一個朋友,隻為摘抄下了你書中的某一個讓我莫名感動的稀裡嘩啦的句子,隻為聽你講述了父親逝世後你繁雜的隻想通過文字來表達的簡單心緒,我的心,就這樣,輕易地被你俘獲了。
《私房書》像一個縱橫文壇江湖的女子記錄下了劍術的一招一式,塵俗的藩籬長滿了荊棘,借著菊花般的清香與美麗沉浸在你的文字間,忘卻世俗與寂寞,不再用慣看春花秋月的眼去體驗風花雪月的輪回。有些迫不及待的短句也突然在我天空的雲尾掛單,在晾衣架上跌落。我亦不曉得如何收留它們,隻好都記了下來,於是,在某一個晨光熹微的早晨,或是暮色四合的傍晚,我輕輕撫摸著這些文字,跌落在憧憬的深淵裡,不能自拔。
有評議說,台灣散文家往往天分極高,筆下的文字更是清新脫俗,出水芙蓉一般,確有大陸作家所不及之處,這大概與台灣沒有發生文化斷裂的革命有關,保持了傳統文化的水土養分,而你便是女作家中的“異數”,洗儘鉛華,獨具慧眼,以卓越細筆,描繪人間生活情態,常有惕然驚心的刻畫,令人如在盛夏平添一種寒意,雖為女性,確有著男性作家所不及的大氣凜凜。我曾被很多的台灣作家感動過,餘光中,席慕容,張曉風,他們的文字中深深流露著對祖國大陸的愛,他們筆下的文字就像新娘手裡的紅線,牽著濃濃的割舍不下的情愫。初讀《私房書》時,我是有些失望的,筆下的每一座山,每一條河,每一個幻想似乎都與大陸毫無瓜葛,局限在長滿香樟樹的寶島上不關心四季遞嬗,人事轉移。再讀《私房書》,我知道了自己錯的離譜。
我眼裡的沈從文是那江南水鄉邊蕩舟的才子,而你在《私房書》中寫道“沈從文的美,是尚含一口溫血的美。這人不是人類文化奶大的,是自然幽咽的天籟唱大的。那些販走卒、山寨大王,那些河街、桃李酒釀,翠篁、渡筏,都等候他的裸足去踏。”有一道深深地寂寞痕掩在沈從文的衣襟裡,我未讀出,你為我的思維解碼,解得恰如其分,解得我自愧不如。
你說“沈從文也濫情過,我也有濫情的時候,我找個活人抱著哭,他抱著大南竹就能嗬嗬地哭了”。著此一句,卻讓我冰凍三尺,嗬氣成霜,我憐惜你啊,千萬縷的愛恨情愁無人述說,隻借他人的感情為自己圓個不能滴水不漏無動於衷的謊。每一件衣服都裝了些記憶,訪問的人,走過的路,談過的話,仿佛都鑲在衣邊,有時不喜其中一件,那必定是傷心過的情節。可你終於還是看清了,沒有怨恨也沒有指責地喃喃道:“沒有一個人真壞到該砍頭,就是心眼被銅板遮了,他以為銅板是惟一的風景。”簡媜啊,我不得不由衷的為你鼓掌,淡如水,一切浮華不過過眼雲煙,你看透徹了,但你不言語,你不願刺傷與你無關人的心,你又無比小心的愛惜著自己。
又在《私房書》中見你說蕭紅令你辛酸,蕭紅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我一生最大的不幸,都是因為我是個女人”。走在書寫女性文學的路上,你同情的心一分也沒有減少,你從心底為她們申一聲不公正,自始至終,你帶著眼淚品味文字,你將自己攤成稿紙,讓歲月前來點苔。
簡媜,我知曉有一種痛在靜謐的夜裡潛伏在你的心裡,宜蘭的鄉月裡有著無言的惆悵,儘管你曾無數次地擺出逃離的姿勢,儘管最終你做了最成功的也是讓你終生無悔的逃逸————離開家鄉,進入台大讀書。而那種痛表現在文字裡,從未隨時光的流逝而減少一分,那是失去父親的痛。《私房書》中言:“一個販魚的男人,成天在斤兩與魚腥之中周旋的人,會心細如絲,會把內心的允諾藏得如此之久,無疑是性情中人。”父親死後,你在他的墳前焚書,“用這種方式在無人的光陰裡抵犢,一直到不知東方之既白,而我的生命用磬。”不得不說,這是一種提醒,看完這行字,我輕輕合上書頁,從筆袋裡翻出離家上大學前父親送我的那支鋼筆,第一次如此認真的像欣賞一件藝術品那般審視,算不上昂貴的一支筆當作禮物送我,在當時看著父親的笑還怨恨著父親的小氣,而此時揣測的卻是父親當時的心情,如同你的臆想“是什麼樣的心情促使他將惟一的鋼筆贈與我?也許,他早已看穿這女兒將來是個讀書、寫字的人。”我的父親也該如此吧,不希望我被世俗的洪流衝的無影無蹤,一支筆,就可書寫一份文人的雅致。深夜裡,給父親發一條信息,一抬頭一低頭的罅隙裡竟在我的世界有了回音,他和著我的節奏奔跑,連喘息都被我不小心驚醒。我也曾像你一樣做叛逆的逃離,恨不得插上翅膀,可最終才醒悟,我不過是那隻鷹狀的風箏,線還緊緊纏在父親的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