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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一邊吃長公主賞的貢果,一邊想,這姐弟倆,不愧是大昭皇室,是要和魏棄之對著乾,從魏棄之手裡奪權的人,做事想事和魏棄之一樣,叫我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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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敢把靈泉宮當家,可皇帝卻敢不拿我當外人似的,在我麵前,什麼話都敢往外扔。
那天我們練了幾遍拳法,中途歇一歇,他一邊喝水,一邊若無其事地說起:把這偌大的昭國交給魏棄之沒準還真就更好,畢竟他們段家沒人了——司天台的人有次偷偷和他說啊,先帝自己屠兄弟侄子屠的太狠,遭報應了,所以自己兒子生得少,兒子的兒子生的更少——他這一脈傳承的,長大後還真不知道能不能生出兒子來,看星相懸哦……
我在旁邊滿頭大汗。我怎麼覺得,皇帝這態度,要麼是他認定我是他的人了,要麼是他認定我是個馬上就會死的人了……哪種情況,都叫我心裡發怵啊……
他接著還和我說啊,雖然魏棄之也老大不小還沒孩子,看著跟有什麼隱疾似的,可他家裡人多啊,他們魏家巴不得魏棄之一直沒兒子過繼個侄子過去當兒子……
“說起來,朕一直聽人說,先生至今沒娶沒納沒有子嗣,是因為太聽大將軍的話了?”
我說,是,是……啊不,現在不是,不是……
“您想娶親嗎?”他問。
我說那自然是想啊……
皇帝抬起他稚嫩的小手,一指,隨侍他的三個宮女便跪下了。
“她們都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兒,身體健康,模樣周正,選進宮來,”他說,“配不上做您的正妻,做妾卻足矣。卿挑一個吧,朕明天就可以擺一席喜宴,成卿一樁好事。”
我……我以前聽說,大人物看上了哪家才華橫溢,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就叫他娶自己的女兒妹妹,結成盟黨。我從來沒聽過……叫人娶自己婢女的……不過按禮法,這樣做才合適,我的身份,不可能娶皇帝的女兒妹妹,隻適合娶皇帝的婢女……
可是……我……我覺得這好不合適啊!人家姑娘當宮女好好的,突然間就莫名其妙要被指給素不相識,前途堪憂,朝不保夕的男人做妾……我要是真挑了,未免太不是東西了……
“這些女子,您都不喜歡?”皇帝轉頭問我,漆黑的瞳子極為沉靜,看不出一點孩子該有的天真稚氣。
我每次和皇帝對視,都覺得心裡涼颼颼的。是世上的神童都如此嚇人嗎?明明是孩子的外表,看著也羸弱,也稚嫩,心智氣場卻已經不輸給成人。他的肉身真就好像是一張皮囊,裡麵呆的不是人,而是活了幾千年的妖邪。
當然,最恐怖的一點還在於,我知道我的命捏在他手裡。他隨時能叫人乾淨地處理了我。
“……臣雖然鄉野出身,也讀過禮,知道法。未娶正室先納妾,實在是太……不規矩了。”我搬出魏棄之說過的話。
皇帝點點頭,讚同道:“確實如此。如果卿不嫌棄,娶一個做正妻也行啊。”
……啊……來真的啊……
我知道他這不是問我的意願,是非要我指一個的意思,於是硬著頭皮看向那三個宮女——每個人都一動不動地跪著,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一模一樣地垂著頭,斂著目光。一副忠心,沉靜,明白前路的模樣。
我想到了劉十九。
我想到……她們是和她一樣的人,她們被訓練出來,就是用來乾這個的。沒事就當男的用,有事時候就這樣,嫁給什麼人做妾做妻,從床榻上刺探或者刺殺。唉……美人計,我不喜歡。
她們一生的幸福,就是一條微不足道的情報,某人功業的小小一塊墊腳石。而且最後,不論是她們的主人贏了活下來,還是她們的丈夫贏了活下來,她們總是活不下來的,會被處死的。
“我不能做這種事。”我說。
“哦?”
“我若娶一個女子,是想和她共度一生,做她的依靠,而不是叫她平白卷入一場風雨。我既然知道自己現在並不安穩,隨時都可能沒命,就不能拖一個無辜的女人陪我死。”
“先生說笑了,先生現在是朕的老師,在靈泉宮住著,豈會隨時沒命?”
我心知我話說的很不明智,沒法找補,隻好沉默起來。
他見我不回答,又道:“人活在世,誰不是風裡雨裡吹著打著。卿看朝上些許年來,多少人處境不安穩,卻還是成家了?”
那群雜種怎麼禍害姑娘乾我屁事?我心裡煩悶。又想到:我乾嘛要迫於壓力聽皇帝擺布呢?皇帝拉攏我,雖然不知道乾什麼,肯定是用來對付魏棄之——那魏棄之能叫我活命嗎?魏棄之和段氏,前狼後虎,左右都是得罪,左右還都是得罪了就死,如此,順不順服皇帝,也就是從速死變成遲點再死罷了。
我想通了,便坦然地繼續沉默。爺不伺候你們了。
我把心橫了,等皇帝怒我不識抬舉,可皇帝卻一笑,和我說:“先生不喜歡這些女子,直說便是,朕隨口一說,沒有逼迫的意思。”
他接著,難得充滿孩子氣地一蹦,站起來,告訴我,他歇好了,我們可以繼續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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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喝酒。這神童小皇帝比魏棄之還折磨人,叫人心裡忽上忽下的。老天啊,你給我來個痛快吧!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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