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們洗了一遍,拾掇乾淨,上了藥。第二天早上,皇帝傳旨過來說,知道我喝醉了把自己臉撞假山上,跌倒時還把手戳了,叫我好好養幾天,課就停了。
結果課雖然停了,下午,皇帝卻還是按時候到了。我頭發披著,隻穿了中衣,匆忙從床上滾下來拜見皇帝。皇帝說:“先生快起來,朕是特意來探望先生的。”
他身後有人把一個小箱子放我床旁的櫃子上。說裡麵裝著一些皇室秘藥,功效卓著,我自己閒著沒事多抹抹,傷好的快。
“臣謝陛下。”我說。
皇帝坐到我床上。
“朕好傷心來著,”這小妖怪和我說,“昨晚席上聽魏子稷說,先生喝醉了耍酒瘋,大罵我們所有中京人士——是真的嗎?”
我本該說一句喝醉了,不知道自己說什麼。可一想起昨天晚上魏棄之還教訓我禮數不禮數的,就覺得心裡火氣壓不住。
“是啊,”我說,“我討厭中京,討厭當官的,討厭所有這些裝著演著,擺一副尊禮守法模樣卻從不顯出一點良心的高門大戶世家貴族——陛下天真無邪,自然看不出這些光鮮下麵的醃臢來。要是我說的話惹陛下難過,請陛下原諒啊。”
那些皇帝的近侍譴責般都看向我,特彆是那位昨天扶我的梁常侍,一副覺得我對陛下無禮的樣子,耷拉起嘴角。
皇帝卻沒有一點慍色,笑笑:“朕以前聽人說您勇冠三軍,以為不過是溢美虛詞。今天才領教到,您是真的勇氣過人啊。”
“有什麼勇不勇?”我譏諷道,“魏棄之行事那樣放肆,在禁苑直接找過來毆打我,他說點場麵話,就不勇了?我行事向來不敢出大格,這也怕那也怕,稍微一唬就唬住了,不過說話放肆些,卻比大將軍還勇了?”
“如此說來,您也覺得,魏卿放肆,不敬皇統,暗謀悖逆之事?”
“我不知道陛下和長公主殿下何故改了主意,留我性命到現在。我隻知道,要是您二位覺得我有能力對付魏棄之,想法未免太荒唐了。我恨魏棄之恨到想把他挫骨揚灰,卻不過是到處逃命,躲著他,生怕被他逮到。陛下,您放過臣吧,臣是鄉野出來的,沒你們中京都人的才學聰明,臣鬥不過魏棄之,臣在這兒呆著,除了受活罪,乾不了彆的。彆叫我夾在你們中間看你們演了,你們是擅長,習慣,不在乎,我是真的受不了,但求一死啊!”
我聽見唰的拔劍聲,皇帝身邊那個更年輕的近侍把利刃擱在我的脖子上。真是快,我都有點沒反應過來。
“生為大昭子民,為天子儘忠,死亦不辭。將軍不愧是魏狗賊調教出的人,狂悖不知忠良,真是一脈相承。”
“阿之好暴躁,怎麼就動刀劍了,快收起來。”皇帝說。那個太監冷哼一聲,收劍入鞘。
皇帝對我笑。
“將軍說話直爽,不拘名教,朕算是明白,魏子稷為什麼喜歡將軍啦。”
……雖然皇帝一直表現得過於早慧,可畢竟是小孩,我拿不準,他們到底讓沒讓他知道,魏棄之除了打我,還對我乾了什麼……
“將軍說看不慣,可是隻是看看,應該也還是能忍的吧?朕看將軍忍魏棄之忍了好幾年了,不差這一年半載。”皇帝說。
“我到底對你們有什麼用?”
“將軍要被阿姊處理時,是朕攔下的。將軍可知朕說了何言,令阿姊頃刻回心轉意的?”
“何言?”
“‘我觀魏子稷對劉將軍,有戾太子對昭義公主之意。’”
他看著我,等我回答。
我……我看著他。我還以為他會解釋更多呢,這麼一句啥意思啊!戾太子和昭義公主是兄妹倆關係好過,可不是……最後殺了嗎……魏棄之和我關係好過,現在想殺我,這能有什麼值得利用的地方啊?
這裡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他們中京都黑話……那我就更不會懂了啊這皇帝怎麼回事?
皇帝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措手不及的樣子頭一次這麼像一個真小孩。他求助似的看向他的隨侍們,而他們從一副嚴肅、正經、殺機四伏的表情,漸漸換成了一副……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表情。
“您,不會,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吧!”皇帝說,“您好歹也是魏子稷真心信賴倚重過的心腹吧!”
“知道什麼?”
沒人回答我。
皇帝突然自顧自說:“也是。將軍這樣一個妙人,魏子稷怎會樂意讓那些烏七八糟的事玷汙了將軍天真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