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課的時候,小皇帝又說起來昨天的事——其實,他要不提,我都忘了呢!
“阿姊雖然當時看著惱火,過後也會理解您的,”他舞完一套劍法,正休息的時候和我說,“您畢竟和魏子稷關係不一般,聽到這種往事,有所不忍是人之常情。”
說得我真覺得尷尬。
“我其實……覺得像殿下那樣很好。”我說,“魏棄之對人背信棄義,翻臉無情,我就沒在他身上見過什麼人之常情。憑什麼要彆人待他有人之常情呢?昨天也不是故意掃殿下的興,隻是……頭一次聽說這事,太吃驚了。”
我一直以為,魏棄之的親娘是死了。他從來沒告訴過我,他娘是在他爹死後,被他嫡母賣回妓院去了。
真是誰都比我知道他知道的多。
“我也不是覺得長公主殿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要是下次再提,我就會跟著她一起笑了……”
我會嗎?
那些中京貴族子弟,見他們平素看不起的人居然得到了太子的賞識,心裡不忿,做出這麼一個惡毒的局,事後大肆添油加醋地張揚出去,說魏棄之妓院裡見到親娘,當場【】了,彆的姑娘來撩他他也【】不起來了,恐怕以後再也不行了……
我……還是覺得笑不出。
“其實阿姊當年,也是看不慣這事的。”皇帝說,“那年皇宮私宴,他們青年人湊在一起,躲開長輩,又拿出這事來說笑。阿姊直接站出來斥責他們,說他們才學武功比不過魏子稷,就做這種陰毒卑鄙的事構陷,排擠他一人也罷,何故牽扯那個可憐的娘,弄出這麼醃臢的場麵讓一個母親和她朝思暮想的兒子重見,實在是罔顧人倫……”他稍稍一停頓,“當時,中京都裡忌諱人倫問題……她那麼一斥,這流言就沒人敢傳了。”
我愣了。
桃林公主,我從前當她是深宮裡的女流之輩;後來覺得她性情急躁,說話不中聽,愛吐臟字。我實在沒想到,她還有那樣俠義的一麵。
“阿姊愛憎分明,”皇帝說,“她此時恨魏子稷,所以他什麼慘事,她都要笑,哪怕曾經她自己也為此事有過義憤,說過話。”
“長公主殿下……是個坦蕩的女君子,臣佩服殿下。”我說。
我不禁慚愧地想到,要說起來,我真是比不過長公主,她曾為這事說過公道話,而我……我沒有關心過這回事,我知道他娘是胡妓,我卻沒有追問過,隻當是他的一個痛點,和他關係好的時候就有意避一避,和他關係差的時候就故意戳一戳……現在偶然聽說了事情的全貌,這才覺得這痛點過於痛了,覺得不忍起來,覺得自己從前拿他娘來罵他真是和那群拿他娘來整他的人一樣不是東西……
“倒不是朕替阿姊謙虛,隻是怕先生日後又覺得失望……”皇帝說,“阿姊也說不上多君子,隻是曾經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也不用顧忌什麼權力製衡……曾經,她地位尊貴又沒有那麼舉足輕重,因此才可以顯得那麼瀟灑。現在是再也見不到阿姊仗義執言的模樣了。”
是啊,現在隻能看見她煩躁地走來走去,絞著滿是疤痕的手,滿嘴都是【】的模樣了……
“什麼都會變啊。”我感歎道,耳邊隱隱又回響起在胡地見到的那個昭國人的歌聲,他懷念著他記憶中最美好的雲澤公主。
“是啊,變了。”
皇帝看著池塘裡的樹影。
“先生知道嗎,魏子稷起初被我當作父兄般看待。第一次見麵時,他說,他要替我死去的哥哥擔起教養我的責任。”
戾太子和端王,一個是確鑿地死在魏棄之手裡,另一個……我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但我後來聽他口風感覺,也是他下的黑手。他這樣乾完,還能大言不慚地用這話和小孩套近乎,真叫我心裡湧起無儘厭惡來。
“後來,都變了。”
變了……到底是變了,還是從一開始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