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這麼一聊,我本來是覺得有點悵惘的。
但是他出去時,悵惘成了驚嚇。
我聽見董柯掀開帳幕後,定住了。
“大將軍。”他說,恐懼從他的聲音裡透出來,滲到我的心裡。
“怕什麼?”魏棄之的聲音清清楚楚傳過來,“你不是沒跟著你們將軍一塊罵我嗎?”
撲通一聲。“卑職知罪。”
“你沒罪。”魏棄之說,“回去歇著吧。”
我死命掙綁我的繩子,拿牙咬,在床板上磨,這一時片刻的根本弄不斷,而魏棄之已經走進來了。他看到我這副模樣,發出一聲嘲笑,走到我麵前,掏出一袋水,把水都澆在我身上,又掏出一包乾糧,把米都撒在我身上,接著把我拎起來往地上摜。我摔在地上,扭著被綁住的手腳,欲要離一個發瘋的人遠點,卻立刻被他捉住了腳踝。魏棄之把我拖回來,騎在我身上。【】
我閉上眼睛,咬住牙關。
但是他遲遲沒有彆的動作。半晌,才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我感到絹布輕輕擦拭著我的後背。他沾乾他自己澆的水,接著開始灑什麼東西……是那瓶藥,剛剛幸免於難。
意識到他大約不會打我了,我漸漸鬆懈下來,接著就覺出不舒服——臉上濕漉漉的,粘著他剛才撒的粟米。我悄悄拂一拂,拂過又覺得可惜,輕輕撚起來塞到嘴裡。這幾粒幾粒的,不頂飽不說還勾起我強烈的饑餓感來。
結果突然,身上又傳來這孫子陰惻惻的聲音:“這麼愛撿地上的東西吃,明天我就讓他們把飯都倒地上——”
我心裡一顫,接著卻是怒從心中起。
“差不多得了啊!”我嚷嚷道,“是誰叫我餓到現在的——”
“你哪裡餓到現在?”他沒理也不饒人,“不是有人願意做沒好處卻很正義的事,偷偷給你送吃的了嗎?”
“那麼點東西哪吃得飽啊!”我說。他好像終於自覺沒臉,不說話了。我看著地上的一粒粒粟米,越看越可惜,又說:“既然要給我,乾嘛又這樣浪費……糟蹋糧食……”
“閉嘴!”
我終究沒有故意惹惱他好叫自己挨打的癖好,乖乖閉嘴了。
這藥已經重新又敷好了,他卻遲遲不起來。我疑心這頓操還是躲不過去,緊張起來,但等來等去,隻覺得他在摸我背後的傷,不是叫我疼的那種摸法,而是特意避開傷口,特彆輕地拂過去,好癢……
以前有一次,我中了流箭,箭鏃幾乎挨到骨頭了(說來,那次也是曾醫生處理的),大將軍為了顯示他體恤下屬,過來給傷員換藥……然後輪到我時,他這麼摸著我的傷處,我沒忍住,笑了,結果他板起臉來,把我狠狠訓斥了一頓,罵我魯莽蠻乾,居然叫自己傷成這樣。
打仗哪能不受傷啊,他這不是故意挑剔我嗎?他走後,我那位他派過來盯著我的副將就過來寬慰我說啊,魏大人這是心疼我呢……我於是和我副將說,希望魏大人也可以這樣心疼心疼你們……
咳,總之,我副將告訴我,魏棄之那樣是因為看我受傷,心裡難過。
我一度信了這個說法。現在又不信了。顯然,這說不通啊,這是他自己親自打出來的,他難道是難過嗎?我看相反,他是太爽了吧——看我這麼狼狽,還能趁機罵罵我,挑我毛病。
但是長久的沉默後,我聽見魏棄之開口,平靜地,沒有任何嘲弄地,好像他真的很關心這個問題的答案似的問我:“疼嗎?”
我想抽死這個孫子。
“有病就去看病!”我費力地撐起上半身,轉過頭去罵道,“你怎麼不讓我抽你五十鞭,再問問您自己——疼嗎?!”
他抓住我的頭發,把我摁回到地上。他憤怒地對我說:“沒當場抽死你就是便宜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