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 “真龍一怒,降下雷霆,並不會顧念……(2 / 2)

始料未及 鏡台 3249 字 10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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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久以前聽魏棄之給我講孟子,我想,孟子這個人好聰明,好厲害,許多做人的道理經他那麼一論述,就完全清楚了。我想怪不得那些讀過書的人看不起我們這些沒讀過書的人,原來那些書都是些這麼聰明的人寫的這麼些個厲害的道理,不讀這些書,哪能明白什麼才稱得上一個真正的好人,哪能知道怎麼做才當得上一個真正的好人。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我才明白大部分人經曆大部分事是這樣的:道理,都懂,做不到。

我想做好人。我想做君子。我想做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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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醒來,隻有我一個人,【】手【】很痛,但我一摸——都又上過一遍藥了。

【】王太禦聽見我的動靜,客氣地過來問我要不要他服侍我穿衣服,我也客氣地說不勞煩了。

改朝換代按理說應該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是住在皇宮裡的我卻沒什麼感覺。王太禦這些人都很沉默,魏棄之來那麼一下,我也不想再亂跑給桃林或者皇帝再添麻煩,故而什麼消息都傳不到我耳朵裡。魏棄之隔幾天就來一次,天黑的時候過來,天亮之前就走。他就更沉默了。也不是沉默,他說話,說床上那些葷話,隻說那些。嗐,這樣也好,我現在算是明白了,這樣的關係對我和他來說最簡單,最安逸。

哦對了,姓曾的也會過來,千篇一律地跟我說那些我該調暢情誌放寬胸懷的屁話,好像是我【】自己和自己過不去,給自己弄得每天都沒食欲,吃不下飯,一切都是我自己不讓自己心情變好的緣故。

其實我覺得,要是放十年前,告訴我我不用去打仗了,不用去練武了,不用去識字了,不用去看書了,而是住在天底下最奢華的宮殿裡,服侍天底下最有權力的人,在他身邊享用天底下最好的一切,我一定會快樂地答應,哪怕要我時不時被他當女人【】。少年人,最好騙了。天底下最有權力的人對我說,我這輩子就該給他【】,我會覺得他說得很對的。

可我已經快三十歲了。

我每天沒什麼能乾的事,就坐在窗邊看雪。王太禦就問我,需不需要他給我找點解悶的東西。可是琴,我不會彈,棋,我不會下,畫,我不會畫。書……我看不下去那些史傳經典,隻能看下去兵書……我說我不愛看書,我什麼書都不愛看。

日子就這麼不知不覺溜過去了。有一天王太禦告訴我,今天是陛下退位出宮的日子,我可以去送送他。

我的第一反應當然是:不去。不想去。去了乾嘛。沒用。沒準還惹了瘋子犯病添麻煩。

但是王太禦卻追問:“這大約是您最後一次能見到陛下的機會,真的不去嗎?”

我把視線從落雪中收回,看向這個老太監。他對我和緩地笑著,好像對我此刻的動搖了如指掌。

可是——我覺得他不是個會勸出這種話的人啊?好反常。我警覺起來。

“將軍也不用意外,”他對我說,“奴隻是覺得,要是將軍錯過這次機會,日後肯定後悔,更加念念不忘。故而以奴拙見,您還是去了,不留遺憾為好。”

他這樣說,好像是沒錯,符合他的身份。可是他一直以來,都沒表現出劉十九他們那種很為魏棄之鞍前馬後,絞儘腦汁效力地勁頭啊?

他去給我拿披風。回來時我問出來我能想到唯一可能的答案:“是魏棄之命你和我說這些的嗎?”

“非也。”他說。他似乎思量一番,才又說:“將軍與魏大人這樣賭氣下去,遲早要引火焚身。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們這些做奴婢的,都逃脫不了的。”

“我沒有在賭氣,”我為他選的這個詞很惱火,“我也不會牽累到彆人。”

“尋常百姓夫婦間賭氣,摔些鍋瓦也就罷了;可是那手握大權,至高至尊之人,卻是要伏屍流血的。”他說。

我微微沉默了一會。但還是堅持說:“我沒有在賭氣。”

他並不與我爭,和藹地笑笑,說:“是奴說錯了,應該是——魏大人在與您賭氣。”

“他對我做的一切,也遠超出賭氣這個詞了。”

“這就是真龍啊,將軍。”他回答說,“真龍一怒,降下雷霆,並不會顧念草的榮枯。可是卑微的枯草若是願意向它發出祈求,它並非不肯垂下頭聆聽。”

啊?什麼?難道他覺得我誠心誠意去求魏棄之放我走魏棄之就會放我走嗎?

他看著我的表情,無奈地笑笑,對我一拱手,結束了這短短的交談:“恭送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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