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回信 滿紙虛情假意,通篇功利算……(1 / 2)

始料未及 鏡台 7072 字 10個月前

(*警告*本章含有20歲的小魏和17歲的小劉,存在感極強的段仲瑜,以及其他可能會雷到您的雷人內容,謹慎考慮是否閱讀。)

他們說他有封信的時候,他很驚訝,他不覺得那個遠在中京的“家”中的任何人會給他寫信。關心他,那是不可能的;求他辦事,他還遠遠不夠格。同僚擠眉弄眼,問是不是他相好給他的信,他心裡咯噔一下。

接過來一看,那信上是一個熟悉的字跡,寫著:阿稷親啟。

他搪塞周圍同袍說,這是他同窗同學,普通朋友,不是什麼相好。

他把這封信放進箱子裡,故意不鎖。這地方,偷東西的事時有發生,他剛來的時候就被偷過,而且賊很聰明,不偷太值錢太顯眼的,就偷那些不太值錢不算起眼的玩意,丟了不值當大動乾戈去查找。他指望那賊把這信偷了。幾天過去,打開箱子一看,那信還好好在那。

於是,他隻好拆開來讀。

阿稷親啟,二兄謹言……他想,了解他家的人一看便知這是誰寫的,他哥哥堂哥沒人叫謹,倒是有個堂侄曾經叫謹,後來太子冊封,避儲君名諱,雖然不是一個字還是改了。

他飛快地讀完,飛快地把信原樣折回,藏到更穩妥的地方。

*

“聽說了嗎?”他的同僚說,“青宮禁足解了。”

五行,木在色為青,方位為東。在這全是大老粗的邊地,偏說青宮而不是東宮太子,若是此時恰好什麼人經過,聽也不懂他在說什麼。

但他覺得實在多餘這一下,這偏遠地方,公然議論太子,也不會如何。麵上,他做出一副剛得知此訊的模樣,道:“不及兄長消息靈通。”

“老弟,實話實說,”那人問,“後悔那時離開中京,來這裡了嗎?”

提這個,就是想看他承認後悔吧?他心想。忍住一聲冷笑,他回答:“不瞞兄長,若說一點後悔都沒有,那不可能。但已經選了這條路,無論如何,隻能繼續。”

後悔,那是不可能的。此人雖然也是中京來的,也是大家族出身,可是,當時不在那,沒親眼看著,不明白那是什麼情況。陛下原諒兒子前,是要先把原來圍在兒子身邊的人清除乾淨,以泄雷霆之怒。他若不是跑得快,反還去認那個士為知己者死的死理,留在那一門心思守東宮,他指定被陛下弄死。彆人也許還有活頭,爭取流放留條命,他魏棄之是一定要被弄死的——就憑他和東宮的那些流言蜚語。

“可是失了平步青雲的好機會啊。”他同僚慨歎道,“好在那位一向心胸寬大,想來不會記上你。”

他在心裡回道:不用你說。

那人,太子,段瑾,在親筆信裡親自對他保證:不會怪他大難臨頭臨陣脫逃。

*

他把這信拿出來,這次,試圖慢慢地讀,不誤會每一句話,不讀錯每一個字。因為他還得寫出一封回信。

從他自己讀了那麼多書讀的大道理看,東宮對他這樣賞識,是厚遇;東宮不計較他在他遭難時跑了,是大度;東宮這樣厚遇,這樣大度,還寫親筆信聯絡他,他應該感激涕零,無以為報,擔當效犬馬之勞,以命相還。

他放下信。他還是不想開始寫這封回信。雖然他知道,越快寫完,對他越有好處。就算他沒有半點感激之情,也毫無以命相還的打算,太子還肯搭理他,他無論如何都得抓住這根人脈。他這樣的出身,容不得他挑三揀四,更何況那是太子殿下。

一天,兩天,三天。他還沒開始寫。

他一直拖到了邊地又遇上胡人尋釁,起了戰事。

邊地有戰事,對他來說是好事,有仗打才有功勞拿,有功勳記。不誇張地說,將官們一個個恨不得天天打仗,殺得人頭堆得數不完,屍體橫滿曠野。

反正衝鋒陷陣去拿命拚的不是他們。自然,每年都有不少將官在戰場殞命,士兵死得更多。可是戰場就是這樣,眼看著忽然一下子那麼多人死那麼多人殘,心裡漸漸就麻木了。而且,每次死得都不是自己,漸漸就有了一種沒道理的篤定:這次死的,一定不是我。

他每次上陣前都要告訴自己,不要陷入這種篤定裡,每個因為冒進戰死的人都是因為覺得自己一定不會死才死的。活著很重要,彆那麼自信自己一定會活,很重要。

這次作戰,守邊的刺史給了他們將軍增派了一隊人馬。他們正麵應敵,這支援軍出其不意從側翼衝過來,衝散敵人陣型。

就是在這場仗裡,他第一次見到了他。

那個人很矚目,衝得那麼快,衝得那麼猛。有力氣,可在這裡呆上一陣的人很快就會練出力氣,因此力氣並不算什麼。有了力氣,比得就是準頭和心態。

準頭看起來很好,幾乎每一擊都是直往要害戳,一次斃命,不行的話,兩次封頂。心態,更彆提了——衝在最前麵的人,除了被抓回來的逃兵逼著衝的,那就是真的膽大,真的勇猛,看著潮湧般的敵人和鋒刃,真的沒有一點怯懦。

最矚目的是,作戰結束,打掃戰場時,他找到了他,打量他——

竟然那麼年輕,幾乎還是個少年。

*

“百夫長?”他是真的吃驚,“他連征丁的年紀都沒到吧?”

“你不也不到嗎?”同僚回答他。

他又不是“丁”。再說,鄉下的少年郎,不像他們這些人,能正經受過什麼操練,修過什麼武藝?往往是為了錢為了功勳被蒙著騙著替人應征了,如果運氣好沒遇到戰事到年限回去了還好,遇到戰事——最先死的幾乎就是這些半大孩子。

“彆小看人家哦,”同僚笑著說,“打架厲害著呢,學什麼都挺快。射箭不太準,但是射得快射得久。”

射得快,射得久。

他摸摸自己腰間的佩劍,把躍入腦海的那些雜思清出去。他是來博功名的,他告訴自己。

射得有多快,多久?

“看上了 ?”正在和心裡的綺念爭鬥,猛然聽見旁邊人那麼一說,簡直叫他心頭一跳。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這個人沒開天眼,不能看透他的心思。

他副官月前病死了,他缺個副官。此刻來打聽,也確實是有收為己用的念頭。

“兄長有何見教?”他問。雖然一直不太喜歡這個人,但需要承認,此人比他有資曆,了解這裡情況。前輩肯說點什麼,不管說的對與不對,聽一聽,於他都是沒有妨害而有益處的。

“真是人才,不會輪到你。”對方說,“昨天我去和他長官聊來著,人給我說,這孩子戰場上好用是好用,可也就是戰場上好用。平時說話辦事,那叫一個不能讓人放心——傻缺一個。這麼年輕當百夫長,是真優秀,破格了,也是頂格了——不可能再升,升了,不會死在戰場上,要死在戰場外。”說著,還拍拍他肩膀,“聽哥一句,副官這麼重要的位置,萬萬不能給個傻缺,他死了不要緊,怕的是往上連累——累了你。”

*

回自己帳篷內,又拿出了那封信。點好燭,磨好墨,鋪好紙,拿好筆。

他首先寫:棄之伏地謝言。

然後他看著自己的名字,自然就想起了那一刻,給他加冠取字的典儀上,這個人站起來,不看其他那些比他出身更好,更上得了台麵的同齡人,而是看著他。太子沒給彆人取字,獨獨給他取了字。

當時站在他旁邊的人,都嫉妒他,嫉妒了好久,嫉妒得想毀他,差點真毀了他。因為太子不抬舉他們,抬舉他。

有一本不知道誰寫的豔文故事,把這事塗塗抹抹成了個風流豔情故事,說他因為段仲瑜給他這種殊遇,喜歡上了段仲瑜。他不能否認,他喜歡過段仲瑜。但是那人寫錯了,大錯特錯,完全和他貼不上邊。他那時候心裡想的可不是喜歡,而是:要是那個高高在上,僅僅是說了一句話,取了一個字,這麼簡單,就能這麼徹底的改變一個人的境遇的人,是我自己,就好了——

這可有點大逆不道了。他搖搖頭,告訴自己,寫信。

道歉,誠懇地道歉。用哪些典故合宜?他塗塗改改,下筆滯澀,心中煩躁,不免走神。走神的時候又想起戰場上看到的那個年輕的百夫長。他覺得那人長得還挺順眼的。軍營就是這點不好,順眼的人太多了。洗澡還都一起洗【】。

他用筆杆抵著下巴,看著這封寫了這麼久才寫完道歉部分的信,心裡想:他有沒有機會和他一起洗澡?

*

他沒先等到洗澡的機會,而是先等到了打一架,試試對方身手的機會。那是在練武場,他經過時,看到那個年輕的百夫長正在場地中央,得意地問還有沒有人要和他比。

他便過去了。

打的時候他覺得很奇怪,這麼機靈,這麼靈活,看他用了一個招緊接著就能模仿著跟著用出來,這麼有天資的人才——怎麼會是傻缺呢?

他把這個人摔在地上,手臂反剪,徹底製住這人行動。服輸也乾脆,不拖泥帶水,還會說“長官不愧是您真厲害”,沒有自負天資的人常見的那種太要臉麵的傲氣,不是性格也挺好的嗎?

他聽見圍觀的這個人的同袍的大笑和噓聲,充斥著他自己非常熟悉的那種氛圍。他在這種氛圍裡長到如今。

輕蔑,惡意。他們大笑著,嘲笑著,為這個人被級彆更高,武藝更強的長官打翻在地上。他們全都討厭這個年輕的百夫長。

他有點吃驚。

他被討厭,是因為他的出身。那這個人呢?

他鬆開這人的手臂,把這人拉起來,看到這人嘿嘿嘿地對他笑,對周圍人笑,完全沒有意識到周圍人在討厭自己。

傻,真的傻,腦子裡缺點什麼。他的同僚沒說錯,這人的長官沒看錯。

*

邊境的軍營,沒戰事的時候也要嚴格操練,不能懈怠。但是總歸比有戰事的時候輕鬆。可是如今,他輕鬆不到哪去——那封信還沒寫出來。

並不是不好寫。不,恰恰相反,太好寫了。太子不計前嫌,他要知恩圖報。很多典故可用,很多聖哲示訓可以參照。從來沒有哪封信比這封更好寫。太子就是這樣一位主公,你隻要按照最合乎禮教規矩的方式侍奉他,太子就會表示他非常滿意,不會虧待你忠誠的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