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運送軀體的車輛從高專門口消失、樹葉的陰影再次打到窗前的時候,硝子結束了對死者的分析。
“有咒力殘留嗎?”
“……有。”
硝子說:“但是很紛雜。奇怪的是,不像是因為被咒靈所害,或者長期接觸咒力環境、所受到的侵蝕,倒好像是這個人……”
“……這個人被強行灌入了咒力。”
硝子一邊說著,一邊長久地注視著這具不成形的軀體。她想要從那人腳邊拉起白布,卻又放下;半晌,隻是深重地呼出一口濁氣。
五條悟看起來似乎與平時沒有兩樣。
但從他剛接到監督的電話時來看,硝子知道,自己曾經的這位同學也已經壓著濃鬱的怒氣,哪怕再有一顆火星就要點燃了。
“哦?他們這樣做目的為何呢,硝子?”
五條悟說話時帶著笑,仿佛是嗓子誤發出的顫音,叫人不覺得愉快,反而想跟著顫抖。硝子聽見了,也隻是低下眼,讓話語伴著長久的歎息,一起吐出來:
“不管他們目的如何,這都是個失敗的例子。很顯然,這具普通人的身體,承受不了這樣突然的改變。”
硝子的目光劃過那人歪成直角狀的頸椎,乾癟塌陷的胸腹,以及腫脹得不成樣子的、巨型扭曲的下肢。
五條悟繞著擺放軀體的手術台,像追尾巴的貓一樣不斷轉圈。
硝子繼續地講:“剛剛推進來的時候,這人身上還殘有相當的咒力量。可是普通人沒有成為咒術師的資質,怎麼能駕馭得住這種東西呢?隻怕是從一開始就失去理智了吧。”
“是呀!”五條悟停下一會說,“哪怕用咒力驅動著,血肉也早已在崩潰邊緣。就像讓一隻螞蟻獨自消化老虎那樣。真是無聊至極的念頭,不是嗎?”
“看來那時候操縱著卡車的,不過是勉強依附在骨架上的粘連的空殼罷了。”硝子低聲判斷。她的視線依然隔著白布,停留在那具畸形的軀體上。
“那樣的話,不知道……是誰引著它開車撞人的。是有針對的謀殺嗎?應該不,聽說當場隻有偶然路過的交警和幾個很小的孩子;如果這樣推測,難道是想製造隨機的恐怖事件嗎?”
她又問:“這會是誰做的呢?是誰,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呢?”
“誰知道呢?”他說,“或許沒關係,但我希望、這次希望是和咒靈有關。”
“是啊,不然該怎麼樣呢?”硝子幾不可覺地喃喃道,“這是人類的同胞可以做出來的嗎?”
她的聲音那麼小,但五條悟還是能聽見。他頓了一下,回過頭:“這樣的人,哪怕在自己的族群裡也隻能被稱為畜牲吧?但是千萬彆讓我發現啊,省掉投胎就想紮回豬圈的人,彆做這種美夢了。”
他說:“最好不是我們這邊……不然的話,那些爛橘子,就實在是太叫我失望了。”
***
弘調轉了方向,沒有去往歌舞伎町,反而依舊在米花街道邊慢慢地走。他在離波洛大概五百米遠的地方,察覺到了一位熟悉的咒術師的氣息。
說起來,這還是他正式打過交道的唯一一位咒術師。弘隔著老遠,也能感受到那股氣息的暴躁——或者說,是暴躁又冷靜,冷靜又暴躁。
弘不由心情放鬆了一點,朝那位快要排查到正確目標的精英咒術師走了過去。
“好久不見,七海先生。”
被他打招呼的那人脊梁繃緊,停了片刻,才平靜地轉過身來。
七海淡色的漂亮眼鏡底下,壓著他數日積累的沉重黑眼圈:“……是你。”
“我正愁沒有你的蹤跡,沒想到你就自己冒出來了。”這位咒術師的怨念幾乎快要化形了,弘幾乎忍不住,悄悄地卷起看不見的氣流,把溢出的負能量朝自己吸來。
七海:“?”似乎發生了什麼,好像突然無欲無求了一點。
在七海警惕地眯起眼時,弘就割斷了氣流,順手把收來的些許咒力轉化成無屬性的力量。
七海看著弘,試探道:“你所謂的弟子呢?怎麼沒有跟你過來?”
“看來你們最近調查到了很多呀?”弘忍俊不禁地一笑,“又在熬夜工作嗎,七海先生?”
“……”七海的火氣再次蹭蹭上漲。
“您的那位弟子呢,今天也沒有跟您過來?”
七海想起悠仁的話,嘴角微微一動。他脫口問道:“你是鸚鵡變的嗎?”緊接著,他難得地從那隻咒靈臉上看出驚訝的神色,才在對方忽然的笑聲中自覺失言。
“是嗎?和你們咒術師打交道,就要學習明白你們的溝通方式才行。”弘沒有完全反駁他,倒是把話題繼續引下去。
七海推一推眼鏡:“看來你也對我們多了許多了解。”
“彼此彼此。”弘笑道,不知道是在回應他的哪一句話。
“最近東京多了不少異常,和你有關嗎?”七海收斂了躁動的情緒,似乎打算順著閒聊說下去。
“問出這麼模糊的問題,是打算套到什麼樣的回答呢?”弘不著痕跡地瞥一眼七海背著的一隻手,很輕地搖了搖頭,“我早就說過,我無意與你們爭鬥;試圖把這裡攪成泥潭的,是險惡的貪欲,還有被利用的短視的大人們啊。”
七海覺得對方意有所指,似乎知道他那天以禁刀令為由被攔下的事。
“你的弟子比較特彆,對他感興趣的人想必不少,最近請多加小心。”弘似乎開玩笑地問道,“送來我這邊培養怎麼樣?我一定能看顧好他。”
七海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從喉嚨裡滾出一聲冷哼。他看著對麵神情悠然的咒靈,感覺心底的火又冒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