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綺不知道自己是熱醒的,還是被同屋室友吵醒的,總之她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時間也才過去一個多小時。
她坐起來,一隻手支在身後,一隻手抬起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半眯著眼望向剛進門的人。
隻見門口站著的人並不是她那兩個室友,而是一個陌生女孩,正局促不安地看著她:“姐……姐姐好,我是新來的。”
女孩個子不高,穿著很樸素,紮個馬尾,滿臉都是汗水,腳邊堆著大包小包,顯得有些狼狽。
鬱綺指了指自己上方空著的床鋪,然後重新躺下。
她想再睡會兒,八點鐘才上工呢。
這間狹窄的宿舍一共就兩張上下床,隻剩了鬱綺的上床還空著,女孩也沒彆的可以選,隻好儘量輕手輕腳地把腳邊的行李搬上去。
可她的行李都是編織袋裝的,不管怎麼小心,還是會發出很大噪音。
她躊躇了一下,看了看床鋪上那個背對著她側臥的身影,決定還是先等等。
這一等,天都黑了。
鬱綺在一片昏黑中醒來,伸手摸索著開了燈,翻了個身,就看到一個人坐在她床頭旁邊玩手機,嚇了一跳。
定睛一看,這不是那個新來的嗎?
“你坐這乾嘛呢?”鬱綺揉了揉頭發,帶著剛醒的鼻音問道。
女孩坐在自己的一袋行李上,結結巴巴地解釋:“你……剛才在睡覺,我怕吵醒你。”
鬱綺看了眼手機,已經快七點了。
這人就這麼坐了兩個多小時?
見鬱綺醒了,女孩這才起身收拾東西。鬱綺懶懶地趴在床上,頭枕著胳膊,冷不丁問道:“你叫什麼?”
女孩連忙直起身子:“張……張夢禾。”
也不知道她是緊張還是怎麼,說話有點結結巴巴的。
鬱綺其實不知道她說的是哪個“張夢禾”,但遲早會知道的,她現在也懶得問。
“哪個部門?生產部?”她繼續“盤問”。
張夢禾看上去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是……是哪個部門,微信裡那個姐……姐姐,讓我八點鐘去廠裡找……找線長報道。”
鬱綺:“那就是生產部。你剛進來,肯定要先粘膠布,要麼就是貼標簽。”
張夢禾看上去還是很茫然。鬱綺坐起來,背對她脫了上衣,隻穿一件內衣跪著伸手去翻衣櫃裡的衣服,其實也不用找,來來去去就那幾件。
她隨手拿了件T恤穿上,頭發隨便紮起來,然後轉頭看著張夢禾。
張夢禾呆了幾秒鐘,意識到鬱綺在等她,立刻手忙腳亂起來——她的行李才剛放上去,還有一個大編織袋裡麵裝著日用品,都還沒拿出來。
鬱綺也不著急,反正才七點。她先去衛生間洗了把臉,然後趴在宿舍唯一一扇窗戶的窗台上,摸出一支煙,眯起眼睛吞雲吐霧。
窗戶這一邊靠著美食街的儘頭,但這會兒還不到時候,下麵黑漆漆的,商家都還沒出攤。
街道對麵的一片廣闊區域倒是燈光璀璨,顯得很熱鬨。那是南海大學的北操場,也是最小的一個,不少學生在夜跑、踢球,儘情揮灑著青春。
張夢禾胡亂收拾了一下,洗了把臉。鬱綺看她差不多了,熟練地把煙頭按進窗台上一個缺了角的煙灰缸裡,然後拿上手機,和她一起出門。
廠子離得不遠,但路線挺繞,都是長得差不多的小巷,把張夢禾繞暈了,一點路都沒記住。中途鬱綺在一個賣炒粉的小攤邊停了下來,點了個中份炒粉。她回頭見張夢禾在發愣,有些不耐煩地提醒了一句:“你不吃飯了啊?等下要直接上工了。”
張夢禾如夢初醒,趕緊也湊上去點單。一看價格,最小份的腸粉都還要十塊,比她老家貴了一倍,把她震得睜大了眼睛。她有些不情不願,但也沒辦法,誰讓這裡是南海市呢,在一線城市討生活的艱難,這還隻是個開頭。
兩個人拎著飯盒到了廠子,鬱綺帶張夢禾抄了個近路,從倉庫裡進去,迎麵就碰到一個臉膛黑黑的瘦小年輕男人。他穿著橙黃色工作服,手裡拿個扳手,像得了多動症一樣不停把扳手左手右手地換著拿,不光是動作,他身上每個關節都好像不太穩定,整個人走起路來亂晃,看上去感覺很彆扭,張夢禾都忍不住看了他好幾眼。
鬱綺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走過,那人卻追上來嬉皮笑臉:“廠花,今天這麼早啊?”
鬱綺轉頭白了他一眼:“少亂叫。”然後越過他,帶著張夢禾匆匆走出了倉庫。
男人抓了抓腦袋,朝旁邊的同事撇了撇嘴,卻絲毫不見尷尬。同事嘿嘿笑了兩聲,用家鄉話說:“老王,你還沒死心呢?吳亮都沒拿下來的人,彆做夢啦!”
王程宇仍然嬉皮笑臉:“這你就不懂啦,烈女怕纏郎嘛。再說吳亮又咋啦,不就是線長嗎,他又管不著我。”
“那間,線長辦公室。”走到廠房外麵的辦公區,兩個人先把飯快速吃了,鬱綺指了指儘頭的一個房間,“去吧。”
張夢禾結結巴巴地道謝,轉身走了,鬱綺則打上卡,又去換衣間換工作服,準備上工替班。
時間差不多了,人也都陸陸續續到了,換衣間已經有幾個人在了。同事們大多數都很年輕,互相也熟稔,一進來就打打鬨鬨,還有幾個女孩互相看身上有幾顆痣,鬱綺沉默不語,快速穿好,又快速出去。
張夢禾已經領了工作服出來,正在吳亮的幫助下,笨拙地在打卡器上錄指紋。
上工前照例要開個小會,吳亮講了幾句,無非是每天那一套,時間緊任務重什麼的,沒幾句就散了,讓大家抓緊時間上工。
“鬱綺。”吳亮抬高聲音叫道。
鬱綺正低頭戴手套,聞言微微皺眉,轉頭看著吳亮。
“這個是新來的小張,張夢禾,”吳亮輕輕攬著張夢禾的肩膀,帶她走到鬱綺跟前,笑容可掬地說道,“你帶帶她。”
鬱綺把目光挪到他旁邊受驚小雞一樣的張夢禾身上,微微皺眉:“讓她貼標簽?”
吳亮更加笑容可掬:“你安排。”
鬱綺低頭把兩隻手十指交叉在一起,確保手套完全貼合手指,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廠房走:“來吧。”
雖然鬱綺看上去很不耐煩,但張夢禾聽說是她帶自己,還是挺高興的,畢竟她已經認識鬱綺了,最重要的一點是,鬱綺不怎麼愛說話,也就沒有太大可能嘲笑她的結巴了。
上一班的人陸續交班,都是一臉麻木疲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