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男人無意識摩挲著指節,收起了輕浮,綠眸安靜地落在黑發少女身上。
桃緒不是容易情緒上頭的人,隻是不喜歡忍耐而已,厲聲駁回伏黑甚爾的話瞬間,她就意識到自己的過度在意和失態。
但與此同時她也意識到,話已經說出口,她要再改口道歉,毫無疑問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比如說……她為什麼因為這點事生氣?
“……”
長澤桃緒半點不怯地回望。
她脊背挺直,單薄纖細的肩頸線條明顯地快速起伏,手微微顫抖,漂亮到讓人難以接近的臉上暈著些怒意的緋色,黑瞳中始終燃著的那團暗火此刻尤為明亮。
兩人對峙了將近半分鐘,伏黑甚爾歎了口氣,妥協地收回視線。
“抱歉。”
他半蹲下身,沒有撿起被她丟下的畫,而是捧起她凝了血線的那隻手向她示意,仰著腦袋溫聲請求:“先處理一下傷口怎麼樣?你的手價值可比我要重要的多。”
他說的真心實意,也理所當然。
長澤桃緒能從根根交錯的指縫間看到他平靜的綠瞳。
所以她能清晰看到,那雙眼睛裡,沒有懊惱,沒有無措,沒有慌張,沒有憤怒,也不算憐憫……此時此刻,最合適的形容,竟然是有些無奈的溫柔和包容。
像是她撩開吉野順平頭發時的心平氣和。
因為不在乎,因為覺得不合理,因為無所謂,所以隨心所欲俯下身去,隻要能夠平息那些無所謂的情緒,輕而易舉靠近之後,又輕而易舉抽身,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
說到底,不過是與自己有點關係,卻又沒到值得上心,無法引起什麼大的情緒波動,又需要回應的時候,能給予的,就隻有旁觀者無意的溫柔。
時間仿佛凝固在這一眼中。
她冷眼旁觀吉野順平的多餘信賴,伏黑甚爾也旁觀她的憤怒和責問——比起她的敷衍,伏黑甚爾此刻的語氣比她真心且溫柔多了,似乎她在他眼裡還是有點分量在的。
但這就像是什麼呢?
一個常年在外工作的父親哄沒得到心愛的玩具的女兒。
她和他又像什麼呢?
看不起家長的孩子,逐漸發現自己越來越像長輩的樣子。
電話鈴聲響起。
長澤桃緒忽然打了個寒顫,看也沒看匆匆掛掉。
盛夏即將到來,她卻如墜冰窖,密密麻麻的含義入侵溫熱的皮膚,滲到胃部的時候,她終於想起來自己還能動彈似的,從伏黑甚爾手中抽回手,捂住唇,竭力抑製著乾嘔的欲望。
在男人疑惑的眼神中,長澤桃緒身體挺直,指甲悄悄掐進肉裡,試圖用疼痛讓自己清醒冷靜下來。
她的確不會真的把伏黑惠當成弟弟。
就像她從來不認為伏黑甚爾是她的父親。
吉野順平說錯了一句話——她從來不和這些姓伏黑的是一家人。
“……謝謝您,一點小傷而已。”
她忍著抗拒,恢複平時的禮貌而疏離,彎腰扶他起來,笑的弧度剛剛好,語氣帶著點歉意:“剛剛是我衝動了,最近天氣炎熱,我可能的確火氣比較盛,使了點小性子,還請不要介意。”
伏黑甚爾對她的變臉倒沒什麼意外的情緒。
但看她虛弱的臉色和微涼的指尖,確實覺得有點可憐,也就關心了一句:“你還好嗎?看著很不舒服的樣子。”
說著,伸手打算摸摸她的額頭,看看有沒有發燒什麼的。
長澤桃緒本能地打掉他的手,還沒來得及編造理由,看到那雙高高在上滿是審視的綠瞳,快步踩過地上的畫到洗漱台乾嘔起來。
伏黑甚爾跟上來,靠在門邊,倒沒湊近:“你的手機又響了,我掛之後,那個叫伊藤翔太的,又發了不少信息。”
桃緒什麼都沒吐出來,隻接了捧水漱口,抽幾張紙巾擦了擦手,便心煩意亂地走了出來,順便從伏黑甚爾手中接過手機。
她本來沒打算看那些信息,手機震個不停,桃緒下意識想拉黑,卻不小心解鎖。
最新收到的圖片顯示出來。
黑發少女臉色瞬間煞白,瞳孔擴大,心跳頻率也達到了頂峰。
儘管長澤桃緒已經用最快的速度捂著手機,猛地回過頭時,黑發綠眸的男人表情晦暗,唇邊扯開了點嘲諷的弧度,笑意沉沉。
“原來你就這麼對你口中的‘弟弟’的?”
在某種忽如其來的壓迫之下,桃緒忽然動彈不了。
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黑發綠眸的男人靠近,從她身後單手擁抱似的,親昵而不容置喙地握住她的手,然後舉起手機放在她麵前,放大——
黑發少年坐在桌上,懷裡還抱著一束花,斜斜靠在牆邊,眼睛閉著,看著像是睡著了。
有點像是在擺拍照姿勢。
如果黑發少女沒有踮著腳去親的話。
男人低緩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炸開。
“怎麼隻敢偷偷親呢?那小鬼不會拒絕的。”
“不好意思的話,來找我也可以的,反正臉都差不多——哦,不行,小桃緒很排斥我的靠近呢,被我稍微碰一下都覺得惡心想吐。”
“抱歉抱歉,我也不想靠這麼近的,但你應該不想被你媽媽看到或者聽到吧,隻能委屈小桃緒一下了。”
“不然,作為補償,我把這張照片發給那小鬼吧,讓他主動一點……”
話音剛落,原本麻木的少女顫了顫,下意識抓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