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孝端坐在正房的榻上,神情冷漠,與這屋裡屋外的切切哭聲相比,倒顯得格外鎮定。
目光移向人群中,慢慢從左掃到右,心裡卻是一片寒氣四溢,冷得她幾乎要忍不住打哆嗦。
抬眼對上正堂擺放的牌位,和孝冷漠的眼底染上一絲暖意,前幾天剛剛仍住的酸澀忍不住又泛了上來。
“……你個小混蛋……沒心沒肺的小混蛋……”
和孝這句話聲音放的極低,下麵的人隻隱隱聽到主子的聲音。
眼中越發的柔和,和孝現在看起來不像是在看自己丈夫的靈牌,倒像是在看一個偶爾任性胡鬨的孩提一般,“受欺負了怎麼不說呢……你這樣姐姐怎麼給你出氣啊……”
“……早就跟你說了……永琰那家夥不是個好的……你偏不信……傻乎乎的還以為我誑你……我誑你做甚……”
和孝忽的一笑,身子輕輕顫了一下,她朝左右揮了揮手,起身走了一步,回頭對著牌位說:
“莫急,阿德你看著,姐姐給你出氣去!”
過了乾清門,經禁軍通傳後,和孝便搭著嬤嬤直奔內廷的養心殿。
當今皇上隆恩,特旨固倫和孝公主回宮省親時可持玉碟直入內宮,不必等候傳喚。
然而嫁入和家十多年來,和孝除了婚後回禮之外,進宮的次數少得可憐,有時就連太後相召也是報病不入,而今看著這陌生而又熟悉的朱紅高牆琉璃瓦,和孝眼神禁不住有些恍惚了。
幼時的記憶已經不太清楚,但最多的景象便是跟在幾個哥哥後麵滿城根的亂跑,但是哥哥們一個一個都上了阿哥所,隻有十五阿哥跟十七阿哥有空會陪自己,到後來十五阿哥也不來了,卻又多了個阿德。
那個像個麵娃娃一般的阿德。
那個總是粘在十五阿哥後麵的阿德。
那個會在和孝跟不上的時候回身拉住她的阿德。
等到稍微大了些,宮裡的娘娘開始若有似無的說起阿德,說他相貌上佳,說他品行純良,說他知禮數懂進退,說他……
和孝火了。
阿德是本格格的!
當然是格格的,皇上是最疼格格您的,早先時候就給您跟紐祜祿的公子賜了婚了。
身邊的貼身嬤嬤如此說著。
賜婚……?
一瞬間似乎有什麼豁然開朗起來。
為什麼阿德小時候可以出入宮廷。
為什麼自己總是可以在皇祖母那裡見到他。
為什麼已過了總角年紀自己可以跟阿德見麵而其他姐妹則不許。
因為他,豐紳殷德,是自己未來的丈夫,是固倫和孝公主未來的額附!
身形一晃,和孝眼神立時清明了。
笑意蔓延到嘴角,指尖狠狠地掐進了掌心。
“宣,固倫和孝公主見駕——”
太監尖細的嗓子響起,等在殿外的眾人魚貫而入。
和孝在殿中站下,眼見慶郡王永琰也在殿上,便甩了甩帕子行禮:“和孝見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嘉慶看著殿上那人,一向深沉無波的眼神也是暗了暗,歎息一聲:“家中還好嗎?額附雖不在了,和孝你也不應過於傷心——”
“皇上說笑了!”
和孝抬頭毫不避諱的直視嘉慶,“謝皇上關心,隻是額附病故,和孝若不傷心,怕就沒人傷心了。”
“阿德若知道的話,怕走也走得不安心呢。”
太監小心的退出大殿,永璘也跟著要退下,和孝眼神卻是飄了過來,盈盈一笑。
“十七哥,留下來陪和孝說說話嘛,您說您住的這麼近,平日裡都不來看看和孝,真是傷人心呐。”
永璘身子一僵,眼前笑意盈盈的和孝竟跟記憶中那人詭異的淺笑如出一轍。
和孝說完又看向端坐在龍椅上的嘉慶,笑意不改地說:“正好,也來跟十五哥哥說說家常,十五哥哥自從榮登大寶之後,對咱們兄妹可是冷淡的多了。”
“和孝,你到底要跟朕說什麼!”
嘉慶的聲音低沉暗啞,不怒自威。
鏤空纏枝的紅木門扇合了起來,正午的陽光被擋在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