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沉默著給她順氣,黛玉哭道:“但是……那是她……她的寶貝啊!”
這屋裡還有一個女人,在縫補衣服,疑惑地看著黛玉,香菱解釋道:“看見秋寶,有些心疼她。”
那女人嗤笑一聲,“不就是剛出生就被親爹喊打喊殺嗎?誰還不是這麼過來的?”
她看著黛玉,“要我說啊,也就姑娘這樣的金貴人兒才有力氣哭呢!”
她抖抖手裡的衣服,“有那時間不如縫件衣服,還能記分,月底分紅呢!”
門外另一個女人掀簾子進來,“月桂,話不能這麼說,那可是親爹啊!怎麼著,他也不能殺了自己骨肉啊!”
香菱無意摻和她們之間的事情,見黛玉大概止住了,便引她出去。
黛玉擦擦眼淚,問道:“那兩人是——”
香菱解釋道:“月桂姐姐是被親爹媽賣了的,後麵進來那個大姐叫芸香,她爹媽為了護住她叫人打死了。”
黛玉點點頭,又落下淚來,自己比她們多些什麼呢?不過是命好,投胎走運罷了。
她們回到封大娘的屋子裡,好年正問秋寶娘家裡還有誰?
秋寶娘答道:還有一個兒子叫春寶,也在這裡。”
好年有些詫異,“怎麼不見孩子父親?”
黛玉很生氣,想直接揭破了這所謂的父親的臉皮。
那秋寶娘答道:“死了,他喝酒走夜路,叫淹死了。”她敘述得很平靜,好像是在講戲裡的人死了,好像死的人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秋寶娘又繼續道:“我剛嫁過來的時候,他很能乾,乾農活一把好手,閒了還能去跟著人家唱戲,賺點零花。我剛生了春寶的時候,他還給我買了一個鍍銀的戒指呢。”
說到這兒,秋寶娘臉上出現了少見於這個年紀婦人的羞澀。黛玉沉默了,她想起來前幾天見的那座金佛。想起來平兒手上的金鐲子,想起來寶玉和她說,他的丫鬟們拿銀戒指打水漂……甚至黛玉的首飾盒裡從來沒有過銀的戒指,更何況是鍍銀的……
秋寶娘繼續往下說:“可是那年遭了災,我們家裡要吃飯啊,沒法子,把田抵押了。米是一年比一年貴,人力是一年比一年賤。賺不到錢,他豁出命去,我們家也都是勉強半飽,他就不願意乾了,有些錢都拿去喝酒,終於喝死了。”
“他死了,他們家的族老就來了,要把房子收了,我沒有辦法,上去理論,叫打了一頓。再醒來,屋子裡就住了九叔叔家。我和春寶沒地方去,鄰居大娘告訴我這裡收留我們這種無家可歸的人,我就帶著春寶來了,沒想到秋寶也在。”
“原來這裡也吃不飽,可是她們說不知道是太後還是什麼人,研究了什麼化肥出來,能種出的東西比以前多了,我們現在也能吃飽了。人家說以後還能吃上肉呢”
故事講完了,這個不幸而又幸運的婦人臉上帶著對未來的向往。
好年和黛玉都偏過頭去,午餐的鈴響了,屋裡的人都要去吃飯,黛玉和好年擺擺手,表示不去了,香菱陪著她們。
黛玉喃喃道“如是者幾何?”
好年喃喃答道:“無數矣。”
走出千金坊的時候,黛玉看見外麵等候的馬車,以及上麵的丫鬟,隻覺恍如隔世,黛玉心裡知道,她隻是從一種生活走到了另一種生活罷了。可是這兩種生活相差之大,大到黛玉甚至懷疑他們不在同一時代,可是黛玉偏偏知道,這兩種生活都存在,都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