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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鷹展著翅膀從幾座教學樓上方飛過,一直飛到學校西邊的一座黑色建築物上空,盤旋了片刻之後,它又飛向了植物園的方向,並在這附近找到了它的目標。
片刻後,它緩緩落在了正在園區附近照料花草的休斯麵前。
“有什麼發現嗎?”休斯頭也沒抬,繼續給金盞花澆水。
藍眼睛此刻的眼睛既不是藍色,也不是金色,黑色的雙瞳就和當初艾達首次見到它時一樣。
聽到休斯的話,黑鷹警惕地望了望四周。
“仔細看過了,細節幾乎都能對上。我讓你做的事,你做得怎麼樣了?”
從黑鷹的身上傳來了男人說話的聲音,而休斯對一點毫不意外,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交流方式:“她今天上午有合作課,結束後吃過飯應該就會去找你——說到這個,時間差不多要到了,你還不趕緊回去做準備?”
“你確定她會來?”
“她如果不去會直接拒絕我,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去的,”
休斯說道,“倒是你,最近不要再這麼頻繁地使用藍眼睛了,彆忘了它最近才被人暗算過。”
“我知道了。”
這句話說完,黑鷹的眼睛忽閃了兩下,從黑色變回了金色。
與此同時,圖書館四樓的窗邊,陷在沙發中的萊莫瑞恩緩緩睜開了眼睛。
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萊莫瑞恩從窗邊向外望去。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學院的建築群矗立在霞光之中,有種彆樣的美感。
注視了片刻之後,他將目光收了回來,轉而看向圖書館前的廣場——有一個小小的人影正沿著廣場邊緣向圖書館走來,他的目光跟隨著這個人,直到她消失在圖書館的大門前。
沒一會兒,房外便傳來了不緊不慢的敲門聲。
“歡迎,弗雷亞小姐。”
為艾達開了門,萊莫瑞恩一麵將她讓到屋裡,一麵微微頷首打了聲招呼。
艾達走進房間,簡單地還了一禮,然後抬起頭環顧了一下四周——角落裡堆滿了書本的書櫃,鋪灑著陽光的方桌,還有窗外天空溫暖的顏色讓她對這房間產生了一絲好感。
萊莫瑞恩在她身後關上了門,然後指了指窗邊的桌椅:“請坐吧。”
說著話,他走到旁邊的櫃子那兒拿出了兩個杯子,“喝點什麼嗎?我這裡隻有茶水。”
艾達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萊莫瑞恩笑了笑,將杯子放了回去:“好。”
“相信休斯已經和你說了不少,你也應該知道我找你是為了什麼事。”
萊莫瑞恩走到艾達的對麵坐了下來,望著她說道。艾達沒好氣地答道:“當然了,不然我也不會答應單獨來這裡見你。”
勉強相信對方作為一國之君不會對自己一個一年級的小姑娘動粗,但是必要的防護和自救措施還是要做的,艾達在包裡備了數個威力不小的梭卷,雖然這些東西在麵對萊莫瑞恩的時候,恐怕起不到什麼作用。
艾達對萊莫瑞恩這種,明明是他有事求她,卻要她大老遠跑過來爬上四樓的行為非常不滿,所以除了基本的禮貌,她一直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萊莫瑞恩沒有在意她的這種態度,他開門見山,直接將之前給休斯看過的盒子打開,推到了艾達的麵前:“那我就直奔主題了,你來看看這個。”
艾達被盒子裡破損的測距眼吸引了,伸出手的同時又有些猶豫:“我可以拿著看看嗎?”
萊莫瑞恩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
大小一樣,就連鏈子都一樣。
艾達將那枚破損的眼睛放到手腕上的那顆旁邊對比著,心裡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你說你這個測距眼是瑪法塞麗亞的?”
“是的。有沒有感覺……這兩個測距眼就像是一對?”
“……”
艾達認真地看了一會兒那個已經破損的眼睛,抬頭問道,“是一對的話又證明了什麼呢?休斯學長說它們與我的國家有關,可我不太明白。”
“嗯……”
萊莫瑞恩站起身來,慢慢地在桌邊走了一個來回,然後轉過身麵對艾達說道,“也許從頭解釋起來需要些時間,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克拉迪法和克薩約爾會向彼此開戰?我不是指近年來的那些戰爭,而是最初索西埃瓦和瑟萊提安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
艾達感覺內心被什麼重重地撞擊了一下,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
幾天前才在奧莉菲亞麵前表達過的困惑,居然在敵人的領袖那兒聽到了一模一樣的話,這讓她不由愣住了。
萊莫瑞恩見她不說話,便繼續說道:“我看得出來,你很排斥我和我的國家,我也能理解你對我想法與猜測的質疑,但我想,有一點我們應該可以達成共識,那就是我們都不希望自己的國家再發生戰爭,也不希望自己的同胞再有犧牲。”
艾達的心情並沒有隨著時間緩和,反而因為對方的這番言論愈發難以平靜。她緩慢地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為了說服艾達,過去這些天裡,萊莫瑞恩把她過去的經曆,以及與她相關的信息全部調查了一遍,對於艾達大概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也已經有了初步的認識。
——還不到十五歲的少女,已經懂事,卻又單純而沒有野心,無論是威逼還是利誘,很多對付成年人的方法對她都很難起作用,反倒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更能讓她接受提議。
一直小心翼翼斟酌字句的萊莫瑞恩,見艾達已經漸漸接受了與自己的談話,心裡暗暗地鬆了口氣。他繼續說道:
“事情關係到當年的真相,所以我才貿然找到你。根據我曾祖父,也就是瑟萊提安本人說過的一些話,還有他留下的資料,我猜測當年曾有人挑撥過你我兩國之間的關係……
“當然了,僅僅是這些還不足以支撐我的判斷,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會把我知道的信息告訴你,同時也希望你能做出承諾,在事情有眉目之前,不把我說的話透露給其他人,可以嗎?”
艾達認真想了想,又看了看萊莫瑞恩——她有些拿不準自己該不該相信他的話,但是答應的話還有可能聽到真相,不答應就徹底沒有希望了,於是她思索了一會兒,仍是點頭道:
“好,我答應你,不告訴其他人。”
萊莫瑞恩點了點頭,既然說好要坦誠,他也相信艾達簡單的承諾。
“那我就直說了,”
他指了指艾達的手腕,“我想借你的測距眼看看——也許你沒有發現,它鏈子上的黑色寶石其實是可以記錄人記憶的冥石,我推測我這枚破損的測距眼上曾經也有這麼一塊石頭,而那上麵很可能記錄了當年的真相。可惜我這一塊已經遺失,現在隻有你那枚還完好無損,所以……”
“你猜這上麵有瑪法塞麗亞的記憶?”
艾達想起了之前在雪神湖邊看到的幻象,雖然當時也有這麼猜想過,但那隻是一個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念頭,“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之前還真的看到過一些奇怪的景象。”
雖然有些猶豫,但迫切想要探知真相的心情,還是讓艾達決定把自己之前看到的東西說出來,“我第一次使用這枚測距眼時,曾看到過一些幻象:白色的大鳥、年輕的男孩兒。”
“男孩兒?”
萊莫瑞恩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嗯……當時畫麵很短暫,那隻白鳥飛在空中,而男孩在和敵人搏鬥,瑪法塞麗亞似乎很悲傷——如果那真的是她的話,”艾達說道,“因為那種悲傷太強烈了,我無法繼續控製測距眼,所以更多的東西我就沒有看到了。”
“看來我推測的沒錯,這裡麵果然記錄了她的記憶……不過,冥石隻能記錄人的記憶,無法記錄情感,你感受到的那些情緒很可能是因為太過強烈,而映射殘留在測距眼上的。”
萊莫瑞恩思索著說道,“讀取冥石上記憶的方式有很多,我這裡剛好有讀石寶珠,稍等。”
說著話,他站起身來將事先準備好的寶珠從身後的台子上拿了過來。
那是一顆拳頭大小的藍色寶珠,不像水晶那麼清透,而是像珍珠一樣,帶著一點奶白色。它被鑲嵌在一個金屬台座上,泛著朦朧的光輝,萊莫瑞恩將艾達取下的測距眼放在一旁,將鑲嵌在鏈子上的冥石貼在了寶珠表麵。
本是均勻散布在寶珠內部的奶白色霧氣翻滾起來,在一番彙聚與擴散之後,漸漸沉澱到了底部。
有模糊的影像開始呈現出來。艾達揉了揉眼睛,仔細看去。
最先入目的依然是她之前在湖邊幻象中見過的那名黑發少年,他披著黑色的鬥篷,站在較遠的地方,整個人好像站在黑色的霧氣中,卻比其他人的影像更為清晰。
艾達發現他看起來比之前自己見到的樣子要年長一些,更像是青年而不是少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他比前一次見到的時候要顯得可怕,莫名其妙的恐懼感,讓她好幾次想移開目光不去看他。
視角忽然向後挪動了一些,似乎是記憶的主人退後了幾步,身邊其他幾人的身影變得完整起來,也更加清晰了,但因為視角正處在他們身後,艾達和萊莫瑞恩依然隻能看到他們的背影。
最前方的那個人穿著黑色的盔甲,寬大的披風擋住了他的雙手,隱約能看到他似乎提著一柄黑色的長劍。他似乎正在說著什麼,看起來似乎有些激動。在他的身邊站著一名年輕的黑發男子,他穿著有些破爛的皮甲,背上背著一柄沉重的長刀。
另外兩個人站在畫麵的左邊,其中一個人將銀色的長發攏起紮在腦後,身周縈繞著白色的如流質一般的光華——艾達立刻意識到自己見過這種光,但她來不及細想,因為那人身邊的另外一個人忽然轉過頭朝這邊望了過來,他的容貌讓艾達一下子愣住了。
“是依塞拉!轉過頭來的這個人……”
萊莫瑞恩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和休斯有著幾分相象的男人的身份,他忍不住推測道,“這難道是關於聖戰的記憶?”
穿著盔甲的瑟萊提安,背著刀的凱勒西斯,擁有著由克薩約爾皇室代代繼承下來的流光血繼魔力的索西埃瓦,始終擔心著瑪法塞麗亞的依塞拉,還有處在視角位置的瑪法塞麗亞。
那麼站在對麵的人,那個讓艾達感到害怕的黑衣人……
“那個人就是邪惡君主嗎?”
艾達喃喃地說道。
邪惡君主利澤爾·死亡之眼。艾達在許多書籍裡都讀到過他。
在書裡,描述他的詞彙全都是像嗜血、惡魔,還有殘暴這樣可怕的字眼。可是,雖然僅是站在寶珠前看著他的影像都會害怕的艾達,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測距眼上來自瑪法塞麗亞內心真切的悲慟。
有時候,記憶可能會出錯,可埋藏在心底的感情卻不會騙人。
艾達年齡還小,並不能很好的理解那種感情意味著什麼,但就算是這樣,她依然從眼前的畫麵中察覺到了一絲不妥。
“你看,那個人是誰?”
她指了指寶珠的右側問道。
就在距離幾位英雄不遠處的空地上,站著一個披著灰色鬥篷的年輕女子,她似乎正大聲說著什麼,雖然聽不到聲音,艾達卻可以想象得出她當時激動的情緒。
“如果這是五位英雄和他們的敵人,那她是誰呢?”
每個人都在曆史上留下了姓名,為什麼隻有她,就這樣被曆史的沙礫所掩埋,連一點痕跡都沒有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