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紮著想要下來,卻因為胳膊腿的關節處被卡住,暫時難以脫身。裳熵憤怒叫道:“你出爾反爾,言而無信,我要出師!”
慕千曇坐直身子,平息心緒:“你站我床頭做什麼?”
裳熵大叫:“我要出師!我要回家!”
大殿過於空曠,她的嗓音在其中回蕩不休,聽著非常吵耳朵。慕千曇略微擰眉,走下棺材板,到她麵前:“回答我問題,你剛剛要做什麼?”
裳熵雙眼溜圓:“我還能做什麼?你把我帶過來,但是又不管我,這裡這麼大,我要住哪?問問還不行嗎?”
就算是張牙舞爪的憤怒,少女一張臉也依然討喜可愛。尋常人看到這般相貌的小姑娘,多少都會心軟,想著要對她好些。慕千曇卻是麵色不改,冷若冰霜:“山洞裡都能席地而眠,這裡多的是地方能睡,還多嘴問什麼?”
裳熵道:“這不一樣!沒人會在回家之後還睡在地上的...先不說這個,你又打我了!太過分了,我要出師!”
慕千曇道:“可以啊,打得過我,就讓你出師。”
裳熵一怔,再次掙紮起來:“你什麼都還沒教我,就讓我與你對戰,我如何能贏?”
因她動作,石子又開始簌簌下落,慕千曇掃了眼地麵:“贏不了就老實待著,地上待會你自己清理乾淨。”
說完,轉身往玉棺走去,她還想再休息會。
然而剛走到一半,身後傳來牆壁裂紋蔓延的咯咯聲響,接著驟然徹底碎裂,什麼東西墜落地麵。
背後一陣涼風襲來,慕千曇閃身讓開。裳熵撲了個空,還待扭腰再打,腳下踩到碎石子一滑,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她這跤摔得狠,仿佛沉重沙袋從高處落了地,聲音沉悶中還混著脆響。慕千曇聽得心頭微跳,低垂眼睫:“...費什麼勁。”
裳熵摔暈了,又清醒過來,側首望去,看到女人冰藍色衣擺與纖塵不染的白靴。本就是一點就炸的暴脾氣,三番兩次熱臉貼冷屁股,還要被打,累積的不滿頃刻噴發!
她雙手撐地,跳起身來,咬牙切齒道:“我不管了!那就現在比過!”
說著就要伸手去腰間,拿金子往嘴裡塞。
被龍炎燒到可比被咬可怕多了,後者是疼前者可要命。慕千曇立即頷首,掌心從儲物袋順出一根繩索,縱著靈力如靈蛇般繞著少女轉了數圈,而後突然拉緊,將之如毛毛蟲般緊縛,繩索末端落在她掌心中。
“彆亂動。”
距離很近,身高有差距,裳熵隻能抬頭望著她。滿腔不忿並未掩藏,但方才還在麵容上清晰可見的憤怒卻冷卻下來。
這副冷靜思索著什麼的表情在劉宅也出現過一次,恰好也在被打之後。慕千曇心道:隻有挨揍疼狠了才會開始動腦筋嗎?
心臟之上的黑手瑟瑟發抖,眼睛眯起又張開。
李碧鳶嗓音顫抖道:‘姑奶奶啊...你能不能對女主稍微溫柔點,就算是原主師尊也從沒有這麼打過她。你們鬨的這麼難看,之後劇情要怎麼推進呢?’
慕千曇道:‘不是她先驚擾我嗎?’
李碧鳶道:‘啊,是,但是,不過...你對她而言是長輩,稍微包容下晚輩的小錯誤,也沒關係吧。’
不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這具□□和靈魂的年紀都是二十七歲,而女主今年才剛十五,大了一輪,單論年紀不看外表,似乎叫聲阿姨都不為過。
慕千曇道:‘她不先尊老我為何要愛...’
裳熵忽然開口:“你收我為徒,是否還有其他目的?”
這一問直觸核心,聰明的有些讓人不適應了。慕千曇低下頭,對上她視線。那深黑色瞳仁深處還可見火焰幽幽燃燒,表麵卻是平靜的。
“你看起來並不喜歡我,也不想教我。我仔細想了想原因,又發現,你收我為徒,其實對你沒什麼好處,那麼你乾嘛還要這樣做呢?”
裳熵眼珠微轉,越說越順暢:“還有剛開始,你分明是第一次見我,卻知道我是誰,還能叫出我的名字。再結合我剛剛說的,就好像你是帶著什麼奇怪的目的,才靠近我的。”
慕千曇握緊繩索末端:“我找星官算了一卦,卜出你我有緣,命中注定成為師徒,所以才會尋你。”
聽到那四個字,少女眼中再次泛起漣漪,提高嗓音:“可是你言而無信,說了不會打我,卻還是對我出手。”
慕千曇道:“你下次不要悄無聲息靠近我,就不會挨打。”
裳熵哼了聲,直勾勾望著她:“但我現在不信你說的話了。”
她這般說,就是不死心,還想再要個明確誓言。慕千曇看出來了,卻沒如她意,而是小幅度抬眸看金殿頂部,歎了口氣:“隨你。”
接著,她又道:“你就老老實實呆著吧,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要多問,也不要來煩我,做不到你就死一死。”
裳熵道:“沒有哪家師徒是這般相處的。”
慕千曇耐心耗儘,語氣重了些:“所以呢?你想乾什麼?說說遺願。”
“不是遺願啊,我不想死,”裳熵扭了扭身體,儘量挺直腰背,昂首道:“我想要的不多,就是希望你好好和我說話,絕對不能再打我,接下來要帶我做什麼事情都要和我說...”
慕千曇道:“駁回。”
裳熵失聲道:“為什麼!”
殿內回音來回激蕩,直至消失。
沉默還在延續,慕千曇半張臉藏在陰暗中,明亮那麵又過於冷漠,讓人辨不出情緒。
片刻後,她翻轉掌心,將繩子在手上繞了圈,而後用力拉下,頃刻間縮短了兩人的距離。
女人眸中點綴著細碎靈光,她低聲說著,似呢喃又似深念:“我真不明白你在委屈什麼。”
這嗓音語調比之前聽到的都奇怪,裳熵微愣,道:“什麼?”
慕千曇道:“你有什麼好委屈的呢?你是女主,你的勝利是被人寫定的。縱然中間有歧途,終點還是光輝燦爛。反正早晚都會贏,還有全天下人都給你作配,你還不滿意嗎?”
她剛來這世界沒多久時便想說這句話,但彼時還有殘存的耐心,願意忍一忍,此刻卻已消磨殆儘,想到什麼便說什麼。
聽著讓人毫無頭緒的語言內容,裳熵下意識搖頭:“我不懂...”
“是啊,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去享受世界給你的偏愛。”空置的手抬起,掌心落在少女喉間,若即若離的揉動。
對於書中角色本沒什麼好嫉妒,可也許是總被強調惡毒女配的身份,這種想法與不滿便愈演愈烈,讓慕千曇不吐不快。
她嗬笑一聲:“明明知道你以後是個禍害,卻還不能直接殺你。為什麼?因為你是主角,是天道之女,是享儘光環之人。你獨一無二,無可替代,所以你有著近乎無限的試錯成本,大家都要圍著你轉,犧牲自己也要供養你成長。可憑什麼?憑什麼彆人要為了推動你個廢物而前仆後繼?”
某一個詞語戳中裳熵痛處,她不聽見其他話,即刻大叫起來:“我不是!我隻是與常人不同些,我絕不是禍害!我一直在抓老鼠,這可是有功德的好事!你為什麼想要殺我?我從未招惹你!”
因她激動出聲,聲帶也在震動,以及源源不斷超出常人的體溫,能感受到少女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慕千曇直直盯著她,漸漸收緊手指,心道:最大仙門的殿主之一又如何,還不是當個工具人,不遠萬裡去接一個小貓官來踩到自己頭上。
從原著走向看,女主之後會經曆萬般困難,數度陷入危機,但作者總有本事在最後讓她化險為夷,轉危為安。捏塑這個角色的同時也為她鋪好了康莊大道,這樣又算什麼苦難?
現世中不也有好運到小說女主角一樣的人生嗎?聚集所有光環,擁有著財富權力地位,甚至還有不爭不搶的“完美”性格,處處都和她截然相反。
慕千曇承認她是嫉妒。憑什麼?憑什麼這些人就那麼幸運?
憑什麼她就得作配?
甚至在穿越這種荒謬事情發生後,也依然如此!
如同上蒼把配角這兩個字烙在她骨頭上一般。
之前不能選擇,可現在...人就在自己手裡。如果能殺了她,再按照原著劇情,把那些屬於女主的天材地寶都搶到自己手中,不就可以複刻主角的命運嗎?
如果這樣做的話,何必還要回到現世,做一條這輩子都難翻身的垃圾?
“呃...”眼前猛一黑,心臟上突兀的劇痛讓慕千曇悶哼出聲,弓起身子,手上脫力,也順勢鬆開了少女。
裳熵見她鬆勁,即刻向後倒跳一步,抖落身體將繩索鬆解,捂住脖子警惕看著女人。
胸腔裡剛剛似乎炸了個雷,內部焦痛不已。慕千曇頭暈眼花,身體肌肉在細微抽搐著。她彎腰好一會,才終於從耳鳴中恢複些。
李碧鳶前所未有的嚴肅:‘我知道你想乾什麼,我先說好,不可以!’
慕千曇一口接一口喘息著,用力按壓前胸,以此來緩解皮肉骨骼之下心臟的不適。她擦去額角細汗,嗓音極冷:“你剛剛做什麼了?”
李碧鳶道:‘我捏了一下你的心,算作懲罰,這種事情以後不能再出現了。’
“嗬...誰給你的臉?”
慕千曇怒極反笑,捂在前胸的手爆出靈力,隻要再往深處行進一寸,就能將這具柔弱身軀撕裂。
“你們不是害怕變數嗎?若我用自爆方式毀滅這具身體,讓你們無法再用其他魂魄來繼續推動劇情,你猜猜女主最終會不會按照預言內容去往現世?”
李碧鳶:‘.....’
“你搞清楚,我們是合作關係,不是你單方麵命令我,甚至鞭策我。女主角要毀滅世界我一定得阻止嗎?不啊,我求之不得呢。”
慕千曇說著說著笑起來,尾音卻霎時凝固,完全變了副狠厲腔調:“你再敢讓我不痛快,那大家就一起死,所有人都彆活了。”
黑手如同死去般靜謐。
這般對峙持續良久,終於還是李碧鳶先低頭:‘好...我知道了,我不會再捏你,但你也不能再去傷害她。’
慕千曇沒有回答,在痛感漸漸消退後直起身,腰部發出骨骼摩擦的哢吧聲響。
她扶住腰,罵了句什麼鏽鐵廢軀,轉頭望去,殿內空空如也,女主已經不在了。
出得殿中,灰色天空壓的很低,陽光稀薄至幾乎沒有。
海水鹹濕氣息讓人肌膚微潮,慕千曇站在涼風中,放言望去,在一片礁石上發現了試圖用木棍做船離開狹海的灰撲撲背影。
正要把人提回來,餘光中忽見一隻靈鳥飛來。
慕千曇抬眸。隻見那鳥雀羽毛雪白,鮮紅利爪,頭上飄動彩色須冠,鋒利長喙張口便道:“羲朦上仙差小仙來問問,瑤娥上仙可是讓什麼事絆住了腳,為何還沒來集議大殿開會?”
‘羲朦上仙名叫盤香飲,是天虞門掌門。修為深厚,實力強縱,性情嚴肅正經。在修行可保延年益壽的修仙界,也有著一百七十九歲高齡,但始終未嫁娶,也無子無女。’
‘這裡還有段介紹:她孑然一身行於仙人兩界,麵對再多質疑也未曾退縮,為事業兢兢業業,如霆如雷,一手將天虞門從不入流小宗發展到如今的仙首地位,能力不言而喻。而因她常常走動,不綻笑顏,便得了個鐵麵香仙的稱號。不過你待會若見了她,還是隻稱掌門就可以。’
儘管方才爭吵的彆扭勁還在,但李碧鳶還是及時出來解釋,引用了部分原書內容,說的通透。
慕千曇了然,向靈鳥道:“你回掌門,我這便去。”靈鳥長鳴一聲,展翅飛離。
嘴上是答應著,但她並不知道這集議是議什麼內容。
沒有繼承原主的記憶,穿越便引發了劇情斷代。若遇到原書中也沒提到的情節,應對起來就容易出錯,隻能小心些了。
喚出白瞳,慕千曇翻身上鶴。正要出發,又想起女主的徒弟身份還需去登記,這狹海寬廣,一來一回不方便,不如這趟出去順便做完算了。
這般打定主意,也不管女主是怎麼想,她直接縱著白瞳飛天。
可憐裳熵還蹲在地上捆柴火,就見波光粼粼的水麵之上突降陰影,一陣狂風刮來,腰間被一隻利爪抓住,將她從地上拔起。
身下是飛速倒退的鏡麵藍海,裳熵愣了愣,往腰上一看,是仙鶴暗紅的爪。她開口大叫道:“你乾什麼!?不許這樣抓我!”
慕千曇自是不管她,隻顧縱鶴往前飛去,速度極快。
凜冽海風吹得人睜不開眼,裳熵穿的那件寬袍大袖又異常兜風。她忍不住撲騰手腳又搖頭晃腦,滿頭長卷發東倒西歪,猶如抽不儘的巴掌,打在她臉上。
於是她一邊氣憤難平,一邊和頭發打架。等降落於實地,那頭卷毛已亂成獅子雜毛,再配上皺巴巴乞丐衣,讓人頗想給她投幾塊錢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