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小聲點。”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從門縫中傳來。

隻聽另外一個女聲說：“不是我不想借給你，是我真的沒錢借了，你上次借的還沒還呢。”

門外的對話聲雖小，但每個字林淨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他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上藝術高中的錢是母親到處借來的。

如果知道的話，他就不會執意去讀藝術高中了。

“他隻剩高三一年了，這可怎麼辦呀？這幾天就要交學費了。”母親的聲音苦惱又焦急，聽得他十分慚愧。

“這舞蹈學出來有什麼用啊？當初還不如讓他上普通職高讀彆的，費用也沒那麼貴。”

林淨後悔了。

如果初中時好好讀書，努力考個普高，或者去讀職高，那麼母親也不會這麼辛苦，還要去到處借學費。

他緩緩打開門，林媽媽和王阿姨雙雙轉頭看向他。

林淨儘力咧開嘴巴，露出上排大白牙，假裝開心地說：“裡麵的都包裝完了，我去那邊再搬箱貨。”暑假期間，他每年都會來工廠幫媽媽乾活。

過了一會兒，林淨推著小推車回屋，一個人從推車上搬下重重的塑料箱子。

他看到母親一個人正坐在窗邊，眼睛盯著窗外的大樹入神。

林淨把粗麻手套摘下來，用乾淨的右手提起桌子上的熱水瓶，倒了一杯熱水，然後拿起杯子走向窗邊。

“媽，喝水。”林媽媽聽到，便轉頭過來看著兒子，眼眶微紅。她接過水杯，看著兒子從旁邊移來一把小凳子。

林淨坐在小凳子上，嘴唇微顫，欲言又止，但還是狠下心說了那句話：“媽，我不想讀了。”

林媽媽微紅的眼眶中流下了晶瑩的淚珠，滴在杯中的熱水裡，熱水仿佛已經涼了一半。

“我一直都瞞著你，是不想讓你擔心彆的，你喜歡什麼就去做什麼。”林媽媽低下頭，看著杯子，繼續說，“但這次真的沒辦法了。”

林淨矮下身子，將頭擺到林媽媽眼下，做了個鬼臉。林媽媽看了，破涕而笑。

他笑眼彎彎，說：“王阿姨說的對，學舞蹈的確沒什麼用，又掙不了錢。”

他初一的時候，因為機緣巧合，加入了學校的b-boy社團，接著迷上了breaking地板舞。

母親原本不支持，覺得學這個又難又累，認為他肯定堅持不下來。

但最後她還是支持了他，因為她看到兒子跳街舞時的熱情和快樂。比起學文化課那痛苦樣，她更願意讓兒子快樂地度過學生時期。

“但當初我同意你去學舞蹈，也不是為了讓你賺錢呀！”林媽媽直言。

是呀，他初中時堅持要去學breaking，包括高中時去學現代舞，隻是單純喜歡跳舞而已。

他現在還沒有夢想，所以做什麼都是按自己喜好來。

但一切都要歸於現實。

他想著工作之後，其實也可以繼續跳舞，不過這學曆將會成為他終身的遺憾。

“欠了多少呀？”林淨好奇地問。

林媽媽伸出四根手指，說“不多，也就四萬，兩個月內還完。”

“兩個月還四萬？”林淨睜大了自己的小眼睛，張大嘴巴，一臉的不可置信。

林媽媽一臉抱歉地笑笑，說：“欠了有一年多了都，他們也急著用錢。”

她起身，舉起兩隻手臂，伸展了下全身，然後爽朗地說：“來，兒子，繼續幫媽乾活。”

一個月後，某火鍋店的中午。林淨穿著火鍋店工作服，將托盤上的菜品端到桌上，對顧客恭敬地說：“菜品已上齊，請慢用。”

林淨正要離開，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男聲：“學長？你怎麼在這裡啊？”他轉頭看向顧客的臉，也大吃一驚。

對方穿著一件白色T恤，有一頭偏黃的頭發，一隻耳朵上戴了兩個小銀圈，稚嫩的臉龐上掛著驚訝的神情。

“小俊？”林淨欣喜地喊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小俊是他在初中b-boy社團裡認識的朋友，以前常在一起跳breaking。但自從初中畢業後，二人就很少聯係了。

小俊問：“你現在不是應該在讀高中嗎？”現在不是休息日的中午啊。

“唉——輟學了。”雖然中途輟學不是一件好聽的事情，但林淨也大大方方地講了出來。

旁人可能會覺得高中沒讀完就輟學這件事情很丟臉，但他卻覺得沒什麼好丟臉的。

他本來就不是學習那塊料。

小學時他就想著隻把初中讀完，然後不繼續往上讀了。不過因為一些原因，他中途改變了想法。

林淨低頭看桌麵，突然想到一件事，他抬頭疑惑道：“你現在不是也應該在讀高中？”

小俊是他學弟，比他小一屆。

小俊尷尬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初中畢業就沒讀了，我這智商不適合讀書。”

“哈哈，我倆智商一樣高。”林淨笑道。

小俊聞言，笑了兩聲，開口道：“你現在就在火鍋店工作嗎？”

“嗯。”林淨又說，“我還兼職了24小時便利店的夜班工作。”顧名思義，24小時便利店就是24小時都開著的便利店。

“你沒有加入街舞團嗎？”小俊睜大雙眼，奇怪道。既然一直在打工，那就是沒有加入舞團的意思了。

林淨搖了搖頭。

街舞團？現在的林淨隻想把所有時間用來賺錢還債。

還剩一個月呢，但目前他隻存下一萬。

“曉哥，他說他沒加入舞團！”小俊臀部離座，整個人彈到另一方向。他欣喜地看向旁邊的另外一個人。

那人上身很長，能從一群坐著的人中獨立出來。他大概二十歲出頭的樣子，穿著一件黑色長袖衛衣，一頭柔順的黑發顯得人格外溫和。

“他是誰啊？”那人夾著肥牛，正往鍋裡放，隨口問了一句。

“他是林淨啊！”小俊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

“這名字好耳熟。”那人夾起鍋裡熟了的毛肚，放到自己身前的蘸料裡。

“就是兩年前江寧市breaking個人賽的冠軍啊！”

東亞國街舞協會有個規定，市級每年的各類街舞個人賽若是得了冠軍，則不能再參加，去其它市比賽也不行，但如果要參加其他種類的街舞是可以的。

這項規定據說是因為之前有人連著好幾年拿市冠，導致減少了其他參賽者的積極性，為了激勵舞者才設立的，但省級及以上的比賽隨便去。

林淨在初二時得過一次市級breaking冠軍。

那人一愣，閉上了嘴巴，將已經快到口的毛肚放回蘸料裡，放下筷子，猛地站了起來。

他伸出右手，做握手的動作，咧起嘴角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楊岸曉，他們都叫我曉哥，是VGB舞團的隊長。”

不站不知道，一站嚇一跳，這人大概高出林淨半個頭。

林淨覺得自己182cm的身高也不算矮，但看對方要仰視。

作為禮貌，林淨也伸出了右手跟人家握手。但突然一想到自己一手端著托盤，一手跟人握手的畫麵，他就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這個畫麵很滑稽。

“聊得很歡嘛！”

林淨聽到這熟悉的魔鬼聲音，渾身打了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