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沈家培養多年出來專門保護沈慈珠的頂尖保鏢,體格自然不是常人能抵抗的,一拳下去,謝咽沒什麼事,倒是沈慈珠的手背蹭出一片紅來。
謝咽一手抱著沈慈珠,一手從置物箱裡利落迅速地拿出藥物,“我、我給你上藥。”
他的手很大,膚色偏黑,骨骼勁瘦孔武,手背青筋暴起、手指長而有力,因為長年累月都在做苦差事,所以非常粗糙。
這雙手曾經為沈慈珠擋下許多事。
車內一片死寂,沈慈珠彆過臉不看謝咽,把藥物打翻後直接踹開車門下去,連帶把發繩從謝咽手裡搶回了。
下車的時候他把發繩扯下來死死纏在手腕上,以此來強行緩解血管裡流淌過快的、近乎讓他失控的暴戾基因。
他站在自行車道的路燈底下待了一會兒,長發隨風散亂,身形高挑瘦薄,西裝外套丟在車裡了,他隻穿著襯衫,黑皮馬甲束出漂亮線條。
四月底還是春尾,天早就黑了。
那場雨沒讓雲散開,而是厚厚地團聚在一起將月亮蒙在裡麵,月亮細細碎碎地擠出點銀光灑在馬路上,將路過的無數車輛籠蓋起來。
這裡是帝都,一擲千金的銷金窟,高樓林立裡深夜亦如白晝,抬頭一瞧便極儘華美,沈慈珠眼前的、自己的影子被月色鍍了層銀,路燈的光也混在裡頭,搖搖晃晃地看不清楚。
——劈啪。
血管神經又開始焚燒起來,劈裡啪啦恍若觸電般在體內奔流,他神色不變,隻垂眼掃視過自己的影子,從大腦到心臟。
他又開始幻聽了。
“如果不是你這張臉,他根本不會知道我出軌的!都是你的錯!”
“你為什麼不是他的兒子!為什麼!”
女人歇斯底裡的尖叫聲再度在沈慈珠耳邊實質性地響起,毫不心軟地掐住他的脖子,令他頭痛欲裂。
“沈家從來沒有你的位置,你隻是一個犧牲品而已。”記憶裡的男人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沈慈珠。
男人坐在高位,手裡牢牢掌控住蛇顱手杖,聲音裡帶著期待,又帶著鄙夷,“慈珠,等我真正的兒子回來那天,沈家就可以拋棄你了,在那之前你務必要守住沈家的所有——”
“儘管榮耀與財富,無一屬於你本身。”
吵死了。
沈慈珠眼前滿是猩紅,他捂住心口,指節劇顫地扶住牆壁,唇微張不受控製地壓抑喘著,氣息冰冷,下睫毛上墜著濕漉漉的液將眼皮燒得潮紅。
他仍在幻聽,在耳畔如同刀割般高強度持續著,為了迫使神誌清醒,他將手腕上的繩子係得更狠,幾乎充血,烏發散落在臉頰上,如黑暗在漸漸侵占著這片雪白,“哈……吵死了……”
吱呀,嘩啦。
不遠處一片棕櫚樹隨風而顫,數不清的濃密枝葉如鬼影,也如經業火焚燒過後痛苦蜷縮的鬼魂般嘶鳴,龐大的雲群愈來愈低,在完成絞殺月亮的戰績後又急奔沈慈珠而來,近乎將他所在的區域淹沒。
壓抑、窒息、頭顱在焚燒尖叫。
——叮鈴。
“小心。”
這時有人從遠處過來了,自行車響起了車鈴,帶著老舊的喑啞摩擦與夜行人的聲音短瞬重疊,竟如出一轍。
足夠冰冷足夠寡淡,像是一捧雪山上的冰破濺於蒼鬱竹葉。
沈慈珠的意識瞬間回籠,他的心跳趨於平緩,一滴水珠從鼻尖滑向脖頸。
他沒聽這人的話讓開,隻抬眼看向來人。
十八歲的少年模樣,穿了件無袖黑背心騎著自行車從遠處鬼影般的小道裡緩緩駛來。
少年音如泉雪,身披泠月,眉眼間含了冰霜,又如春光。
車道狹窄猶如狹路相逢,自行車帶著猛烈的慣性衝擊力從上坡騎落,與沈慈珠要撞在一起了!
千鈞一發間,少年在沈慈珠麵前驟停下來。
骨節修長的手指搭在車把間,他在逼近沈慈珠的極短距離裡長腿落地阻止慣性俯衝,運動鞋“刷拉”一聲擦過地麵,微低著頭,胳膊直直撐著車。
沈慈珠站在這人麵前,微微俯眼。
近乎咫尺的距隙,沈慈珠的幻聽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低冷的喘,哪怕麵容再理性淡漠,到底還年輕,還是不願撞到人出事故。
“抱歉,您,還好嗎?”少年胳膊撐著車把手,手背微微用力,淡色青筋跟拿水墨筆勾勒出來的一樣覆蓋在手背上。
而後抬頭,一雙琥珀色的眼珠自下而上,淡淡看向沈慈珠,他有一雙很標準的鳳眼,眼皮薄而白,眼尾微挑。
冷清極了,這讓他看起來像個年輕的性冷淡患者。
沈慈珠的目光在少年人的喉結處停留,這人的喉結邊緣有顆穠豔如血的小痣。
沈慈珠忽然有點渴,他的舌尖越過齒,生出了舔舐這截脖頸的欲念。
脖子線條太過完美,修長性感,在夜裡都白得發光。
最合適被紅繩子束縛住慢慢收緊,到那時五指掐住這段脖頸,會感受到血液發出求救悲鳴時的滾燙。
太爽了……
沈慈珠五指微攏,綠瞳驟縮,帶著不易被察覺的興奮和殺意。
想殺了他呢。
沈慈珠就是這樣一個瘋子,可他再度對上這人的目光,卻是非常溫柔關切的。
“沒事的。”沈慈珠起了玩味的心思,他眉眼低斂,輕輕搖頭,抱歉極了,說:“對不起,是我沒有躲才害你……”
他嘴上雖這般善解人意,可眼珠卻看向這人穿舊了的運動鞋,鞋麵因為方才的迫停有了破開的跡象。
他們之前差距太大了。
一個西裝革履,溫柔靡豔。
一個舊衣清貧,冷漠寡言。
這人沒有麵對富人的窘迫與尷尬,他體態極好,坐在車上也未懈怠,像是哪家的貴公子,可他太窮了,除了臉,其餘一切肉眼可見的落魄。
“說到底是我的錯,我會賠償你的。”沈慈珠語調頗為真誠。
“不用。”他長腿再度踏上車,淡淡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年紀不大,人怪清高。
擦肩而過的時候,沈慈珠嗅到這人身上的氣息,不染塵埃如霜雪,是蛇最喜歡的氣息了,太乾淨了,足夠引起蛇的顫栗和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