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熱,雲泠低頭仔細掃著地上的落葉,一刻不能停。三個宮女的活全交給她一個人來做,另外兩個宮女隻在旁邊看著。若做不完,回去便要挨罰。
光滑的額頭出了汗浸濕了鬢發,掌心通紅,印出一條條深紅印記和幾個水泡。疼得她隻能勉力握緊掃把繼續掃著。
等下了值回到飯房,依舊和昨天一樣,隻剩下一點清湯和幾片菜葉子。一旁幾個宮女斜眼看著她,捂著嘴看她笑話。
雲泠默不作聲,把最後一點菜湯倒進碗裡攪拌好。這時一個綠衣宮女走了過來,用力掀翻她的碗,灑了她一身,飯粒濺在她臉上。
“王公公說了,你啊,不識好歹天生下賤命,吃不得這麼好的東西。”
“公公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彆給臉不要臉。”
幾個人看著狼狽的雲泠笑了起來。
雲泠伸手擦掉濺在臉上的菜湯飯粒,慢慢抬起頭,眉如遠黛,黑如鴉羽的長睫濃密纖長,鼻尖小巧玲瓏,唇不點而朱。如嬌花一般的好顏色,在一眾宮女中十分打眼。
那雙柔軟含情的雙眸,如煙霞嫋嫋,似籠著薄薄的霧氣,隻望著人,便能叫人心軟。
被如此折辱也沒有脾氣,看著綠衣宮女反而喚一聲,“綠珠姐姐。”
“我自知輕賤,承不了公公的厚愛。其實我知道綠珠姐姐隻是嘴直了些,心腸熱有誰不知。也知道有些事都是出於無奈,所以從沒怨過姐姐。”
“綠珠姐姐心慈。”雲泠又叫了她一聲,“能否幫我和公公說一聲。”
被綠珠羞辱她也沒有怨恨不滿,如秋水般的眼眸天真可憐地看著她,看著便讓人覺得心疼。
綠珠頓了一下,不自在地往後退了一步,麵上雖硬,語氣卻好了一些,“我哪裡有這個本事,不過是照著公公的吩咐做事。你要不想就自己去求他,省得天天被折辱。”
說完便轉身走了。
連帶著那群宮女。
總算解決了麻煩。雲泠撿起地上剩下的小半碗飯塞進嘴裡。
回到下房住處,又是和在飯房一樣的處境,甚至連床榻也被人潑了水。
雲泠垂下眼,默默地走進去。
早已經歇了和她們爭辯的心思。
夜色森森,一輪圓月高高掛在夜空,月光淡薄,悄然寂靜。
大家都睡著了,雲泠坐在門外,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日出月落,日隱月現。一天又一天,月月年年,都是如此。即便高高在上如日月,也被禁錮在這一方天地裡。
“姐姐。”一道細小的聲音從後背傳來。
轉過頭,小丫頭如冬偷偷摸摸走了過來,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打開裡麵是半個饅頭,“雲泠姐姐,這個是我偷偷藏起來的,給你。”
餓了一天的雲泠看著那半個饅頭,伸手接了過來,“謝謝你冬冬。”
“快點回去吧,小心被她們發現。”
“好。”
如冬很聽她的話,很快身影消失在門後。
如今周圍的宮女太監奉了王大德的指示,都在孤立她,折磨她,欺壓她,沒有誰敢幫她。如冬今年才十三歲,不能被她拖累。
王大德是司禮監的監丞,他乾爹李公公背後是皇後娘娘,誰也不敢得罪他。
這王大德喜好變態扭曲,最喜歡折磨低微的小宮女,之前已經有幾個宮女下身流著血被抬了出來,不久後便死了。
在這深宮中本就命如草芥,而低賤宮女的命更加。
打板子死的,枯井裡的,水裡的,都是。
命不由己。
現在王大德看上了她。
雲泠原本在劉美人宮中當差,謹小慎微,嘴巴也甜,很得劉美人的歡心。可因容貌昳麗,劉美人並不讓她近前伺候。她的嘴再甜,劉美人也不會讓一個宮女威脅到她的位置。但劉美人也沒虧待她,所以日子過得也還算不錯。可劉美人難產而亡後,雲泠被王大德脅迫,被調來做個下等的灑掃宮女,各種為難欺壓要她低頭同意做他的對食。
再過幾天,王大德估計連最後一點耐心都沒了。
而她一個小宮女,師父死後身份低微背無靠山,無力抗爭,幾乎是絕境。
被子上被潑了水,雲泠隻能將床榻擦乾淨,爬上去沒多久,朦朦朧朧睡了過去。
黑沉沉的夜裡火光衝天,四處都是躺下的屍體,血腥味彌漫,大雨傾盆。
宮女太監尖叫著四散奔逃。
雲泠也想跑卻發現雙腳根本動不了,抬起頭,一支箭穿破風雨直直朝她射來,以勢不可擋的姿態穿透了她的身體。
雨落殿簷,一滴一滴,重重滴砸在青石板上。
她身後有人倒下。
漫天血光裡,一個身穿鎧甲的年輕男人手提被血染紅的劍一步一步朝她走來,越近,她越看清他的臉。
六皇子,謝玨!
身旁有人驚呼,“六皇子不是被關在冷宮——”話沒說完便被一刀斃命。
謝玨一身冰冷鐵甲,冷白的臉上濺著深紅鮮血,陰冷如地獄羅刹,對著她舉起劍,然後穿過了她的身體。
雲泠雙目圓睜,隨後猛烈地嗆了起來,睜開眼才意識到那是個夢。
趴在床榻上咳嗽順氣,水珠沿著額角發梢,白嫩的下巴滾落。
潑了她一臉水的宮女叉著腰嘲弄,“喲,你當自己是宮裡的主子,睡到日上三竿呐。”
因著王大德示意,所有人都找著機會便欺辱她。
雲泠腦海裡想著那個夢沒說話。
六皇子……皇宮上下都不太敢提起的一個人,身體病弱卻陰狠殘暴,嗜殺成性。冷宮?回憶那個太監的驚呼,雲泠隻覺得奇怪,六皇子不是住在慶月殿怎麼會在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