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山裡,一個山外,隔著幾重樹木和一條山道,就那麼站著,竟是誰也沒有離開。
八寶站在陸承驍身旁,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終於覺出了幾分微妙來。
他拉了拉陸承驍衣袖,壓著極低的氣音,以口型問:“咱們不出去嗎?”
是啊,不出去嗎?
陸承驍也在心中反問自己,猶豫什麼?
是不願意全了她的又一次“偶遇”,還是不想見她難堪,抑或是他自己也無法麵對。
或許都有。
陸承驍隻覺得自己真是……可悲又可笑。
他不作聲,八寶也不敢再問,就那麼陪站著。
他腳下是一步也不敢邁,腦子裡已經八足齊奔了,要是到這時候他還瞧不出他們三少爺和山下那姑娘之間有點什麼,那他就白跟在陸承驍身邊三年了。
八寶隻有一點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他怎麼竟就一點都沒覺察的。
他絞儘腦汁回顧他們回到長豐鎮後的事,然後福至心靈地想起在陸承驍書案上看到的那個荷包!
他呆瞪著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山下那姑娘。
八寶這一年十五歲,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年歲了,結合前邊聽到的她與那乞兒兄妹的隻言片語、陸承驍近來的反常,心裡模模糊糊生出一個很不好的猜測來。
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他不禁暗暗朝陸承驍看去。
卻見他的目光透過枝葉間隙,虛虛地,不知落在了何處。
看著的似乎是橋中人,又似乎隻是落在虛空裡,無處著落。
八寶心裡哀歎,猶不敢信。
~
柳漁望著北山出口出神,計算著今天等到陸承驍的可能性。
她不知道陸承驍頻繁進山是做什麼,但看上回那麼晚才下山,直覺等到他的可能性不大。
照說,她現在是應該往鎮裡的香燭店走一遭了,買些香燭紙錢到渝水河邊去祭奠素未謀麵的生父。
可柳大郎和伍氏回來後的表現讓柳漁無論如何也安心不下來。
她指尖拂過袖擺,袖袋裡藏著一個比平時賣到繡鋪裡去的貨品要精致得多的荷包。
是她這兩日在家中悄悄做的。
距離前世被賣的日子還剩十八天,這日子越臨近,柳漁心中就越焦灼不安。
柳漁迫切的想見到陸承驍,她甚至想過,陸承驍若能在近期登門求娶是最好,若他是個溫吞性子……柳漁想著,好感度其實已經博得差不多了,或者,直言求助也無不可。
她心裡亂紛紛想著事情,這一等就等了半個多時辰。
時間越晚,柳漁越焦灼,不時就要看看天上的日頭。
約莫巳正二刻,仍舊沒把人等到,柳漁不敢再逗留。
今日柳家父子都沒有外出,更有個難纏的伍氏,回得晚了隻怕又要添了事端。
她最後看了一眼北山出口,終是踏上了回程。
陸承驍的目光幾乎是不能自控的被牽引,分明把什麼都看得清楚明白,可真正看著她漸行漸遠,仍是無可名狀的難受。
不知是什麼攪入胸中,說不上疼,卻紛雜淩亂,悶堵得連呼吸都覺窒悶。他把指節收起,有什麼刺進掌心,鋒利的痛意才能堪堪讓他好受上幾分,不至於在麻木中沉淪。
八寶看著這一幕,覺得天要塌了。
尤其看到那姑娘離去的方向就是柳家村那邊,他心裡那僅存的一分不敢相信也被砸得七零八碎。
他們三少爺第一回喜歡一個姑娘,怎麼卻碰上這樣的事。
等到那姑娘走得連影兒都看不到了,見陸承驍仍舊沒動,八寶終於顫顫問出了聲,“三少爺,咱回去嗎?”
陸承驍緩了半拍才給出反應,勾出一個幾不可聞的笑音:“回吧。”
難不成還真站到地老天荒去嗎。
八寶看著那個帶著幾分蒼涼意味的笑,一張臉塌成了苦瓜。
這哪是少年人該有的笑啊,還不如就哭呢。
回程沉默之極,陸承驍至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過。
直到進了巷子,八寶看到了蹲在牆角正分吃包子的乞兒兄妹,他小心地看了陸承驍一眼,見他麵上一絲表情也無。
猶豫一瞬,還是小聲提醒:“三少爺。”
陸承驍腳步幾不可察的頓了頓,而後徑直走了。
八寶遲疑,到底是釘子,就這麼放任啊?
可主子都不發話,他也沒膽擅作主張去做什麼,隻能匆匆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