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昭一行人此次下凡,降落在震洲一座濱海城池,距離都城尚有一段路途。
哈士奇口中的“港口”臨海而建,此時正值旺季,一眼望去隻見黑壓壓一片人頭,與遠方波光粼粼的海麵形成鮮明對比。
原主生於巽洲,從未離開故土,對各洲風土人情一無所知,沒有知識儲備可供參考。全靠哈士奇一路嘴碎,聶昭一路專心聽講,才勉強掌握了來龍去脈。
此事還要從辰星殿說起——
五殿之中,辰星殿執掌人事,如果放在現代,就相當於聶昭熟知的“乾部人事局”。
其重要職能之一,便是定期選拔新一批的仙官候補,為仙界注入新鮮血液。
各洲環境不同,選拔方式也因人而異。
例如,震洲靈氣稀薄,居民以無法修煉的凡人為主,修士隻有小貓兩三隻,沒什麼成氣候的世家大派。
凡人若想被點化成仙,就要通過所謂的“仙試”。
“仙試”涵蓋的內容十分廣泛,上至天文地理、經史子集,下至村頭犁地、沙場點兵,從才華到品德,從思想到實務,無所不包,無所不考,堪稱集古往今來考試之大成。
聶昭一拍大腿:這個我熟啊!
我最喜歡考試了!
考試使我快樂!
尤其是閉卷考試!
隻要考試就能成仙,這個世界也太友好了!
倒不是她無端聯想,仙試與當代高考和國考,的確有那麼一點相似。
但凡震洲之人,唯有參加這場一年一度的全國統考,從中脫穎而出,才能進入震洲最高學府“南天書院”。
書院教師由各殿仙官擔任,學生經過為期五到七年的培養和鍛煉,複試合格後,便會被點化成仙,前往仙界任職。
這項製度是由上一代辰星殿上神建立,曆經數朝,在凡間已是根深蒂固,婦孺皆知。
民心所向,就連清玄上神也無法動搖。
因此,前代上神隕落後,這套選拔製度還是一直延續至今,每年都有一批表現優異的新生進入南天書院,成為傳說中的“神仙練習生”。
然而——
正是在這樣一套成熟有序的製度下,本該意氣風發踏上征程的考生,卻接連有七、八人,不明不白地消失了蹤影。
“失蹤的都是素有才名的青年,凡間人心浮動,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我們這裡。”
哈士奇解釋道,“最先有人失蹤的,就是這座善州城。我們從這裡乘飛舟出發,一路打探,說不定能找到些線索。”
為了方便查探,他們用法術改變麵貌,從頭到腳都換了一身行頭。
在外人眼中,暮雪塵是個瘦麻稈似的腎虛公子,聶昭是個鼻孔朝天的刁蠻千金,兩人看上去都不大聰明,滿臉寫著“人傻錢多速來”。
至於雪橇三傻,則搖身一變成了他們的侍從,分彆是肌肉猛男阿拉斯加、花樣美男薩摩耶和精神小夥哈士奇。
聶昭:“……”
你們好騷啊.jpg
“你……”
暮雪塵似乎仍有些不放心,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徘徊,破天荒地再三叮囑道,“跟緊我。彆落單。彆叫名字。”
雪橇三傻在一邊翻譯:
“雖然我們甩開了追兵,但震洲有些王公貴族與辰星殿相識,搞不好會向他們通風報信。”
“小妹放心,我們的易容術是阮仙君親授,可以連氣息一同隱藏。隻要不說漏嘴,沒人認得出來。”
“那敢情好。”
聶昭微笑道,“放心,不就是演嗎?我這人最會演了。”
就這樣,兩人三狗有說有笑(其中一人一狗沒說也沒笑),大搖大擺、人模狗樣地買票登上飛舟,融入魚龍混雜的人群。
所謂“飛舟”,聶昭在修仙小說中見過很多次,類似於玄幻世界特有的豪華遊輪,能夠翱翔於雲海之上,既燒錢又拉風。
善州城富甲一方,飛舟也造得格外華麗,內部用法術擴展了好幾重,如同宮殿一般寬敞舒適。
他們進入布置精美的船艙時,其中已經陸陸續續聚集了一些考生,正湊在一塊兒談天說地。
有人在探討學業:“小弟不才,近日隨手作了一篇文章,承蒙城主抬愛,稱此文‘字字珠璣,文采斐然,定會讓豪貴之家競相傳寫,善州城為之紙貴’。唉,真是不敢當,不敢當啊!”
“你問此文叫什麼?說來有些不好意思,乃是《博得上司歡心的一百句金玉良言》。我近日正在醞釀一篇新作,名為《三句話,讓仙君給我打一百分》……”
有人在分享生活:“上回我前往都城,與鎮國公世子一見如故,結為莫逆之交。世子有意將他小妹許配給我,但我並不中意那位郡主,隻好謝絕他一番美意。”
“你問為什麼?唉,像郡主這樣的千金小姐,從小嬌生慣養,想必不善操持家務。她要做我們家的當家主母,隻怕還差了一些……”
還有人在交流美容經驗:“表兄真是的,為了逗我開心,竟煞費苦心去捕蚌妖,巴巴兒地送了一斛蚌珠過來,讓我磨成粉敷臉用。他當我沒見過世麵,稀罕這些身外之物麼?”
“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知道蚌會產珠。我平日裡用的珍珠粉,都是用拳頭大小的鮫珠來磨,細膩光滑,異香彌漫,那才真真是極好的呢。”
……
以下省略。
簡而言之——
寫作談天說地,讀作吹牛放屁。
一邊敢吹,一邊敢信。
聶昭站在遠處,不經意地聽了一耳朵,隻覺得仿佛誤入凡爾賽文學大賽會場,獎品是一座夢想芭比豪宅,就是她用腳趾在地上摳出來的。
她四下裡環顧一圈,見有個衣著樸素的書生坐在角落裡打盹,除了腳邊一口半人高的書箱之外,周圍冷冷清清、無人理會,所有凡爾賽選手都捏著鼻子避而遠之,唯恐沾染了他身上的窮酸氣。
聶昭麵色稍霽,忙不迭地拉住暮雪塵:“師弟,我們坐這邊。”
原本兩人應該扮作兄妹,但暮雪塵生得太嫩,聶昭總覺得有些彆扭,便改口叫了聲“師弟”。
“……”
暮雪塵好像對這個稱呼不太滿意,也沒與她計較,好說話地點點頭:“嗯。”
他們一行人穿過人群,緊挨著那窮書生坐下,與凡爾賽文學大師們保持距離。
聶昭剛一落座,便用胳膊肘戳了戳哈士奇,壓低嗓音道:
“這仨瓜倆棗,瞧著質量不太行啊。現在的考生,都是這種……呃,很有想法的風格嗎?”
“可不是嘛!”
哈士奇一拍大腿,“咱們篩選仙官,那都是大浪淘沙,挑花了眼才有一兩個能看的。說起來,阮仙君看過去年的卷子,他們口中那個‘鎮國公世子’,倒有幾分真才實學……”
一人一狗正說到這裡,忽然聽見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緊接著又是一聲驚呼:
“放開我!彆過來!!”
聶昭抬頭看去,隻見有個年輕姑娘一邊尖聲呼喊,一邊驚慌失措地跑進船艙。
因為跑得太急,她進門時踉蹌了一下,鬢邊發簪“當啷”一聲落地,滿頭散亂的青絲被冷汗濡濕,看上去十分狼狽。
她一邊倉皇後退,一邊淒聲懇求道:
“我不回家,我要去都城應考!你們放過我吧!”
在她身後,七八個高大魁梧的黑衣護衛手按劍柄,氣勢洶洶,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近前來。
他們在門口站定,接著向兩邊退開,恭恭敬敬地讓出一條路來。
伴隨著“嗬嗬”一聲輕笑,一名衣冠楚楚、長身玉立的公子輕搖折扇,從他們之間緩步而出。
他所經之處,黑衣護衛紛紛單膝落地,口中整齊劃一地高呼:
“恭迎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