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是我大意了。”
聶昭四下裡環顧一番,隻見人去樓空,不由失望地歎了口氣,“我隻當女鬼都是孤身出沒,沒想到她這麼受歡迎,身邊還有百八十個打手。自信過頭,反倒壞了大事。”
“跑便跑了,姑娘不必憂慮。”
黎幽收起第三罐未開封的“大補湯”,看也沒看腳邊掙紮慘呼的鬼怪,若無其事地邁步上前。
“若我所料不錯……隻有在這座‘錢府’,她才能驅使如此眾多的鬼怪。你迫使她離開這裡,定會讓她元氣大傷,不亞於斷她一臂。”
聶昭聞聲轉頭,若有所思地眯起雙眼,警惕地上下打量著他。
“黎公子如此博學,想來不是尋常人物。”
她不知對方底細,也沒貿然探詢,遣詞造句時格外小心,“看來,先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關於錢府和這位……鬼小姐,公子若知曉內情,還請不吝賜教。”
“不敢,姑娘過譽。”
黎幽客客氣氣地向她一拱手,姿態落落大方,禮數周全到無可挑剔,卻始終透著一點輕飄飄的不上心。
他輕飄飄地道:“其實,我對內情也不甚了解,隻是聽聞一樁舊事,恰好與錢府和一位女子有關。要說盤踞在錢府的鬼怪,也隻可能是‘她’了。”
聶昭誠懇低頭:“願聞其詳。”
“哪裡,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黎幽沒半分架子,從容不迫地伸出手來扶她,“姑娘不必多禮……”
忽然間,這從容淡定的青年渾身一僵,瞳孔驟然縮小,伸出的手和臉上的笑容一同凝固。
就在聶昭身後,兩條威風凜凜、膘肥體壯的大狗,正以三倍速狂奔而來——
“聶姑娘!!”
“小妹,你沒事吧?!”
不用問,這兩條大狗,自然就是從城中另一頭趕來的哈士奇和薩摩耶。
為了避免引起辰星殿警覺,他們有意克製了自己的靈力,速度減慢不少,這才姍姍來遲。
“小妹,快離那座廢宅遠些!”
哈士奇遠遠衝她高喊,“真是的,這種鬼氣衝天的大凶之地,虧你還敢一個人過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沒法向阿塵交待!”
“‘廢宅’?”
聶昭微微一怔,一回頭隻見夜色茫茫,先前那些金碧輝煌的屋舍、明亮溫暖的燈光,還有精巧的回廊與山水園林,都和女郎一起消隱無蹤。
真正的“錢府”,其實早已隻剩下一片斷壁殘垣,幾株枯藤老樹,滿地荒草萋萋。
放眼望去,雕梁畫棟儘皆腐朽,歌台舞榭悉數蒙塵,兩扇木門上的紅漆幾乎剝落殆儘,搖搖欲墜地掛在牆上,“吱呀”“吱呀”響個不停,像秋天枝頭將掉不掉的落葉,又像八旬老人口中最後兩顆牙。
華屋丘墟,不過如此。
聶昭顧不上唏噓感歎,緊走幾步上前,一把抱住飛撲過來的哈士奇。
“我沒事,你彆擔——哎喲好重!!”
她忍不住齜牙咧嘴,“不是我說,你這起碼得有七八十斤吧?你真不能再吃了!!”
“我娘說過,胖一點才有福相呢。”
哈士奇毫不掩飾犬類本性,伸出濕漉漉的舌頭舔她臉頰,“你看看你,這哪裡叫‘沒事’?獨自闖入厲鬼巢穴,還跟他們動手,好端端的沾了一身鬼氣。若是凡人,非得大病一場不可。”
“好了好了,彆念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聶昭一邊揉著毛茸茸的狗腦袋,一邊回頭招呼黎幽,“黎公子?見笑了,光顧著我們家的狗,沒顧上與你說話。”
“你接著說…………咦?”
她驚訝地發現,方才與自己相距不過數尺的黎幽,此刻早已不在原地,而是瞬間漂移到三丈開外,直挺挺立在錢府牆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
鬆形鶴骨,衣袂飄飛。
漫天清輝之下,青年毫無瑕疵的麵容剔透得宛如琉璃美玉,眼中流光溢彩,猶勝月華。
一眼望去,當真是好一個神仙公子,月下美人。
就連荒蕪破敗的庭院,也被他映照得熠熠生輝。
然而——
黎幽是個美人,聶昭卻不僅是個美人,還是個能夠抵禦美色迷惑,透過現象看本質的妙人。
她抬頭望了望黎幽,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懷中的哈士奇,恍然悟道:
“黎公子,你該不會是……怕狗吧?”
“……”
黎幽保持著那副謫仙般飄逸出塵的姿態,近乎幽怨地低頭望了她一眼。
“不是。”
他幽幽開口,“我不是怕狗,隻是喜歡貓。”
“……哦。”
聶昭心想,可能這就是他最後的倔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