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皇帝拱手行禮:“陛下,臣會讓屬官先做些預備……”
——什麼預備?那當然是在城外找幾塊荒地,先圈下來預備著將來蓋倉庫囉。
總不能真讓收上來的糧食爛在街道上吧?
李世民的嘴角抽了抽。所謂有備無患,房玄齡的舉措當然毫無問題。但他稍稍一想,都能猜到這種決策會在朝中激起怎樣的反響。除直言上諫之外,恐怕還有不少官吏要私下議論,嘲笑宰相想錢想得發了瘋,居然圈地蓋空倉庫玩……
他歎了一口氣,感受到了一種荒謬的疲憊。
“再議吧。”
【那麼,到此為止,我們已經瀏覽三個盛唐的小故事。這些被筆記與野史記錄下來的段子實在不算顯眼,它既沒有記載朝廷的殷富,也沒有描繪軍力的強盛。但up主仍然非常喜歡這些段子,因為它顯露出的,是獨屬於大唐的,某種“盛世的氣質”。
什麼是“盛世的氣質”呢?概而論之,便是一種習以為常超脫——強盛已經到達了極點,以至於求之不得的領土與金錢都是隨手可見的俗物,於是由上而下都變得平和,再也不會被區區的俗物打動。人們將強盛與繁榮視為天經地義的常態,對輝煌的盛世已經毫無自覺,甚至會不由自主的說出某些匪夷所思,完全超乎正常國家理解的話語。
想想吧,如果某個唐朝官員在朝廷抱怨數萬裡的疆域實在太難管理,那有幸旁聽的高句麗、吐穀渾諸國的使者是什麼心態呢?
up主代入想了一想,覺得要是沒有禁軍看著,我高低得給他一拳。
也正是這種從容超脫的氣質滲透於大唐的每一個階層,才締造出了自信、開放、無所畏懼的盛唐氣象。
為什麼會自信、開放、無所畏懼?因為大唐太強了,太強了,強得無與倫比,強得不可思議。這種強盛甚至形成了某種天經地義的心理暗示——大唐必然是天下無敵的,既然大唐天下無敵,那我還要畏懼什麼?
這是真正的盛世的氣味。毫無摻假的盛世。 】
聽到此處,即使以杜如晦、長孫無忌等重臣的城府,手上拈住的墨筆也不覺微微顫抖。在這匪夷所思的“盛世”麵前,諸位重臣固然喜悅快慰,不能自已,但在興奮之中,卻也難免有揮之不去的悵惘。
——是啊,那是真正盛世的氣味,可遇不可求的氣味。
幾位相公都是從隋末亂世中走出來的人,平生見過的生死離亂、國破家亡,實在是太多。這些苦難永久的改變了他們的心態,在思想中打下了謹慎與戒懼的烙印。這樣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即使身居高位,依然不能忘懷。
也正因如此,他們也從未體會過這樣恣意自如的盛世氣味……重臣們小心得太久,思慮得太多,以至於已經想象不出一個無憂無慮、放肆無忌的國家。
大概隻有從未被辜負、從未欺壓、從未被傷害過的百姓,才能孕育出那種近乎於天真浪漫,又無畏無懼的氣質吧?
……真可惜啊,他們已經很難體會到這樣的氣質了。
在這樣盛大的繁華麵前,久經亂離的人總難免黯然神傷。但名臣畢竟是名臣,在黯然神傷之餘,騰騰燃起的卻是火焰一樣的雄心——原來大唐可以有這樣的盛世!原來這樣的盛世也是可以以人力締造的!
既然如此,那麼老臣何敢辭讓,老臣何敢辭讓?!
【這種勇猛奮進、無所忌憚的氣質,在華夏文明中出現得實在不多。大概隻有強漢之時,孝武皇帝的“寇可往 我亦可往“,或者陳湯陳將軍那句“明犯強漢者,雖遠亦必誅之”可以比擬——那是華夏文明的青春時代,飛揚絢爛,跳脫無忌。
不過,即使是強漢的氣質,亦不能完全媲美盛唐。強漢“複九世之仇”,畢竟還要隱忍蟄伏,才能有一夕報複的快感;而盛唐報仇,恐怕不會過夜。
舉個例子來說,大漢蘇武被匈奴扣押之時,怒罵單於:“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懸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畢竟還要等到漢兵攻破匈奴王庭,才能斬下單於頭顱,一雪前恥。而我們熟知的另一位唐朝使者王玄策,那似乎就並不需要勞動唐軍出手了。貞觀二十一年時,人家自己發揮主觀能動性,一人就能調兵遣將,滅國擒王,覆滅天竺若等閒。絲毫不用中央操心。】
被巨唐的繁盛刺激得有點發怔的李二陛下終於反應過來了。他下意識發問:
“這王玄策是誰?”
能一人滅國的奇才,當然不能錯過!
房玄齡趕緊擱筆,沉思片刻之後依然不得要領,隻能叉手謝罪:
“賢人不能得其位,都是宰相的過錯。”
皇帝出聲撫慰老臣,侍奉在側的長孫無忌卻欲言又止——以他的看法,這位王玄策倒未必有這麼知名;畢竟吧,以天音中那大唐遼闊到不可思議的疆域,這種一人滅國的事跡,搞不好相當之多……
畢竟吧,那縱橫數萬裡的邊疆,總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