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孩子的視野裡,門檻得費老大的勁才能跨過去,庭院裡的樹木也高大得很。他每天在院子裡搖搖擺擺地走上一圈,感覺胸腔裡都填滿了深秋涼爽的空氣,那小模樣看起來非常快樂。
這時奶娘領著個五六歲的男孩兒過來了,她家兩個兒子,小的和文哥兒差不多大,大的就是這小孩兒了。
她有些局促地領著長子過來給文哥兒介紹:“文哥兒,這是金生,快六歲了。”奶娘性情柔順,這會兒更是分外小心,“以後金生來陪你玩好不好?”
金生站在奶娘背後,有些緊張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哪怕他娘說王狀元家的人都很和氣,他還是有些擔心,怕自己不僅不能留下來,還會連累母親。
他父親敦厚老實,是家裡的老大,一家人都齊心協力供二叔讀書,都指望著二叔能夠出人頭地。
當初他娘到王家來當奶娘也是二嬸的主意,說王狀元家正在找人,那可是正兒八經的狀元郎,到他們家做事說不準能給他們家沾上點才氣,叫他二叔能順利中舉!
最近文哥兒會走了,該找個年紀差不多的玩伴跟著了,二嬸又提出讓堂弟過來試試。他娘氣不過,當時就說先帶他來看看王家滿不滿意。
那還是他娘第一次在家裡發脾氣。
他不想讓娘失望。
金生頓時把背脊挺直了,主動開口向文哥兒打招呼:“小官人,我、我是金生,我力氣很大,會割肥肥草,會放牛,會燒火,我什麼都肯乾,什麼都能學。”
文哥兒:?
明朝因為朱元璋姓朱,老百姓一度給豬起了許多彆稱,有的流傳開了,有的沒流傳開,“肥肥”就是其一。
這稱呼挺符合老百姓的喜好,又好叫又吉利,金生說割“肥肥草”,估摸著就是豬草了,聽起來跟在賣萌似的。
隻不過王家又沒有豬又沒有牛,金生這個特長項填錯了啊!
文哥兒出生沒多久就被奶娘精心照料,還是很給奶娘麵子的,搖搖擺擺地走到階前拉金生去拜見趙氏。
金生既驚又喜,見了趙氏便照著奶娘教的禮數下拜。
本來趙氏見金生黑黑瘦瘦的,心裡不是很滿意,不樂意兒子身邊跟個這樣的玩伴兼書童。
這會兒見文哥兒搖搖擺擺地拉著人進來,再仔細打量金生,便覺金生相貌還算周正,想必少乾些活多吃些肉便能白壯起來。
“既然文哥兒喜歡,那便定下來了。”趙氏笑著拿定主意,許奶娘半日假期回家替金生收拾些東西搬來府中住下。她瞧著金生身上洗得發白的舊衣裳,又補了一句,“趕巧下午要請人來府中裁冬衣,你們記得早些回來,到時候也做兩身換著穿。”
奶娘帶著金生千恩萬謝地走了。
母子倆回到家,與家裡說了金生被選上的事。
老二媳婦眼熱不已,忍不住說道:“金生都能選上,我們家木生更機靈,要不嫂嫂你一會把木生一並帶過去吧?狀元府肯定很大,多一個也不多。”
奶娘拒絕道:“哪有這樣的道理,若是惹惱了主家,說不準連我那份月錢都沒了。到時候可就拿不出錢給二叔應試了。”
讀書好不好?當然是好的,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前仆後繼地寒窗苦讀。
可在熬出頭之前,供養一個讀書人對小老百姓來說是個巨大負擔,像家中老二這樣的,讀了半輩子都沒考上秀才,每次都差那麼一點點。
就不說這期間花費的束脩、書本錢了,光是每次應試的卷子以及筆墨紙硯等雜七雜八的費用加起來就要好幾兩。那可是好幾兩啊,普通人家得攢多久才能攢出來?
沒錯,科舉考試一切文房用品都是自備的,連試卷都是!
你不按時買好卷子交上去,當地布政司就不印你的試卷!
有時候上頭安排的急,奸商見考生們火急火燎求購卷子,馬上就地漲價狠賺一筆,一套卷子漲到十兩二十兩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前前後後可不就是得花不少錢嗎?
他們家老二都考好幾輪了,砸了那麼多錢進去,說放棄吧,不甘心;不放棄吧,家裡都快被拖垮了!
想想都已經供了這麼多年,也隻能咬咬牙繼續供下去了。
眼看老二媳婦還想讓全家繼續供他們家木生,叫金生走他們爹的老路傻乎乎奉獻一輩子,奶娘性情再柔順也沒法忍受。
這約莫就是為母則剛吧!
因著不想失去奶娘拿回來的月錢,老二媳婦總算是歇了把兒子一並塞去王家的心思。
奶娘匆匆吃過飯,替兒子收拾收拾就準備到王家去。她丈夫抱著孩子過來,看著她們母子倆欲言又止。
奶娘知曉丈夫為人至孝,在家也是左右為難,唯有歎著氣說道:“你平時好生看顧著土生,彆叫他給木生他們欺負了去。我每個月拿月錢回來,可不是讓兒子受氣的。”
丈夫連連保證:“好,好,你放心,我不會讓土生受委屈的。”他雖然木訥老實,卻也不是真傻,他自己一輩子也就這樣了,怎麼都不希望兒子還跟自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