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嘴都不嚴,謝豆更是隨隨便便就能說漏嘴,謝遷打他掌心幾下,他就把文哥兒給賣了。
賣得徹徹底底。
謝豆認為文哥兒說得很對,絲毫沒有替文哥兒隱瞞的意思,抽抽噎噎地把事情原委講了出來。
末了他甚至還學文哥兒那樣拿本書來給謝遷看折痕,可以說是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謝遷一聽這番結論,哪會不知道兒子沒說謊?
就兒子這性格,根本不是能想出這種借口來偷奸耍滑的人。
謝遷諄諄教誨:“你瞧瞧行伍之人手上大多長著厚繭,身上更是常有摔打出來的傷,他們苦不苦?他們當然也苦。可他們要是處處愛惜自己的身體,舍不得讓自己遭半點罪,上了戰場那就是給彆人送人頭去了。”
謝豆有些懵懂。
謝遷道:“讀書也一樣,你不從小下苦功夫,往後考不上功名,便隻能庸碌一生。你隻知道我考了狀元,卻不知我這狀元不一定能風光多少年。我隻能趁著你們還在我身邊,多多督促你們好好向學,往後你們是榮是辱、能否蔭及後代,還是得看你們自己。”謝遷把道理掰碎了講給兒子聽,“遠的不說,你覺得文哥兒聰明不聰明?”
謝豆點頭。
文哥兒自然是聰明的,他像文哥兒這麼大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雙陸是什麼,當初還是他爹教了好幾局他才學會的。
謝遷道:“你要知道天底下像文哥兒這樣的聰明人不知凡幾,你現在就開始愛惜雙手,舍不得它有半點損傷,一點苦頭都吃不得,往後如何比得過旁人?”他說罷,伸出手讓謝豆摸摸自己手上的繭子。
他才思敏捷,少年成名,六歲就能對對子,二十六歲便考上狀元,聲譽極佳,良朋無數,風光無限。可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也從不會因為自己的一番好際遇而鬆懈下來。
他的手上同樣有著常年握筆磨出來的繭子。
這是每一個讀書人的必經之路。
讀書習字本就是一天天磨出來的慢功夫,豈有捷徑可走?
謝豆摸到謝遷手上的繭子,淚珠子都忘了掉。連爹爹這麼聰明的人都要勤學苦練,他本就不聰明,怎麼能想方設法躲懶?謝豆吸了吸鼻子,認真保證:“我不會再偷懶了!”
謝遷打發謝豆去睡覺,拿起兒子取出來的書瞧了眼上頭的折痕,想到了王華家那才丁點大的小子。
他還以為王家出了個王守仁已經夠難得的了,沒想到好事成雙,後頭還有這麼個小子在等著王華!
第二日碰上王華,謝遷便拿這事兒打趣王華。
王華昨兒收到王守仁的信了,自從上次鬨過失蹤,王守仁安分了許多。
現在他住在老丈人的官署裡,發現江西布政司署最不缺的就是紙,平日裡供他取用的紙居然是按一籮筐算的。成婚後沒什麼事乾,閒著也是閒著,他決定每天練練字打發時間,這次寫信就是給王華展示一下練字成果。
王守仁還頗為驕傲地讓王華放心,作為一個有擔當的好丈夫,現在他出門去尋訪書法名家已經會和諸氏說一聲了。
王華:“…………”
王華看得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最後隻能安慰自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好歹現在出門知道報備了,老友不會寫信來告狀了。
至於書法有沒有精進,王華隻能說勉勉強強有那麼一點。
王華讀完信,心裡還是挺欣慰的。
可惜王華對兒子稍有成長的欣慰隻持續到遇到謝遷前。
聽謝遷講完文哥兒教唆彆人偷奸耍滑的具體過程,王華臉一下子黑了。
這小子怎麼回事?跑謝家兩趟,一趟比一趟能鬨騰。
上回還好說,隻是小小地暴露了一點自己的能耐;這回他乾的事就不怎麼地道了,這麼小的娃子哪裡來那麼多歪理邪說?
練個字還能把他指頭練壞了不成?!
何況人還不是讓他練,而是讓自己兒子練。
得虧謝遷脾氣好,換個脾氣暴躁點的人,說不準下回都不讓他進門了。誰樂意讓個帶歪自己兒女的人天天往家裡跑?
王華有王守仁這麼個長子在前,已經接受過許多家長以及塾師的投訴與指控,處理起這類事件來還算有經驗。他當即對謝遷說道:“我會想想辦法約束一二,不叫他一天到晚胡作非為。”
話趕話即將到這了,王華又向謝遷討教起來,想聽聽謝遷教育兒女的方法。瞧瞧人家謝家個個兒子都那麼省心,怎麼輪到他就一個兩個都那麼愛鬨騰?
兩個當爹的討論了好一會,下衙時王華就繞路去買了幾本書。
王華在翰林院當了許多年的修撰,家裡自然不缺書。
可他舍不得拿給兒子糟蹋,索性掏錢到外頭買一套便宜的。
便宜的怎麼糟蹋都不心疼。
王華拎著精心挑選的禮物回家,就得知兒子去陪他祖父下象棋了。
自從那天輸給文哥兒,王老爺子每天都讓人來把文哥兒抱過去(主要冬天讓他自己慢騰騰地走過去怕凍著),彆的事全不乾,先把象棋擺出來。
文哥兒沒了第一次下棋的衝勁,不時也會輸給王老爺子,祖孫倆倒是玩得很儘興。
王華帶著新買的“科舉入門套裝”,去了兩老那邊。
文哥兒還不知道他爹給他帶回什麼大寶貝,正專心致意地和他祖父在棋盤上廝殺。沒辦法,他剛輸了一局,且王老爺子還在他麵前耀武揚威!
可惡!
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親情第一,比賽第二——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