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景川伯爵府(2 / 2)

林氏見申嬤嬤麵帶厲色,不明就裡,放下手裡的針線活,問道:“申媽媽,可是出了什麼大事?”

“倒不是什麼大事,隻是平日裡的一些不經意的瑣事,想和夫人商量商量罷了。”申嬤嬤提了提那半打乾燕窩,問道,“這燕窩,可是夫人讓青荷往逢玉軒送去的?”

逢玉軒住的是沈姨娘,還有她的一雙兒女。

林氏很快明白了幾分申嬤嬤的意思,應道:“大兄給我送來的燕窩,我吃了覺著好,便勻了一些,叫青荷給沈姨娘送去。”

又道:“早先淮哥兒沒出生前,我也讓丫鬟往她那兒送過不少東西,沒曾出過什麼事,不打緊的。”

在林氏眼裡,自己不是那酸醋汁兒,沈姨娘也是個規矩的,平日裡都是你敬我,我不為難你,送些東西過去沒什麼。

“夫人還未出閣前,識明理、寬待人,在咱們林府那是人人皆知的,誰不誇一句……可眼下終究不是在林府裡呐。”申嬤嬤苦口婆心道,“夫人不爭,可她人未必不爭,大舅老爺專程從揚州帶回來的,自然是極好的東西,可那小廝丫鬟總有不長眼、不乾淨的,誰防得住會不會動什麼手腳,若是逢玉軒那邊出了個好歹,真真假假的,誰說得清楚,夫人這不是給自個找了麻煩嗎?”

又轉頭訓斥青荷道:“你也是個沒眼力見的,林大老爺專程把你送來,倒成了隻會跑腿的。”

青荷垂喪著頭認錯。

林氏覺得嬤嬤看事情看得太偏太重了些,可她也明白,嬤嬤確是真心實意為她好。

吃食這東西,出了問題說不清。嬤嬤的話,總不是全沒有道理的。

趁著這樣的機會,申嬤嬤把聲音壓得更低,道:“婆子我初來伯爵府幾日,卻也看得出,老太太總有些瞧不起咱們林家,覺得是林家高攀了,夫人嫁過來,本就不討她喜歡,若是宅子裡再出些幺蛾子,豈不是叫她更加厭煩?”

裴家和林家的姻緣,確是不太對等的。

明麵裡,裴家對外說,裴秉元娶了八品員外郎的妹妹為繼室。可暗地裡,明眼人都能瞧出來,那員外郎隻是林家大老爺捐的一個虛職,林家實際上就是個商賈人家[2]。

林氏豈會不懂這些,申嬤嬤的話像是小蟻蟲一般,愈發鑽入她的心窩,林氏一時凝眉有所思。

見林氏未吱聲,申嬤嬤壯了膽,繼續道:“老奴今日是鬥膽了,在主子跟前,淨挑這些離間的話來說,可老奴真真是捧著心,才敢這樣出格。夫人,眼下跟早前不同,您便是再好的心腸,也該先替淮哥兒著想才是……得虧是夫人的肚子爭氣,試想,若是肚子晚發動幾日,讓沈姨娘搶了先,這嫡孫不是長孫,豈不叫咱們淮哥兒受了委屈?”

申嬤嬤意有所指。

提及淮哥兒,林氏護子心切,眉頭皺得更深了。

……

搖床裡,本已經乏極的裴少淮,有一遭沒一遭地聽著申嬤嬤的話,總算勉強聽明白了。

橫豎不過一個意思,提醒林氏莫要婦人之仁,時時提防著逢玉軒的沈姨娘才好,以免叫人算計了。

尤其是要盯緊那世襲的爵位。

申嬤嬤的這番話,放在家宅裡倒也不假,防人之心不可無嘛。尤其是方才送乾燕窩這一件事。

隻是眼下朝露院和逢玉軒本無恩怨糾紛,相安無事,沈姨娘也規矩,若是莫須有地過度防範,串掇母親直接把沈姨娘當敵人一樣看待也不好。

林氏的身份位置擺在那呢。

沈姨娘是個什麼性子,裴少淮尚未接觸過不好評判,不過,他記得書中從頭到尾,皆未有沈姨娘迫害他人的舉止,寥寥數句的描述,也多是規勸兒子刻苦學習,自己掙一份前程。

而母親林氏,原書裡婆母要搶她親兒,加之下人屢屢挑唆,她護子心切,一時紅了眼,原本性子純良的她,做了許多不規矩的事,一朝事發終被休。

“下人屢屢挑唆”,裴少淮並不敢確定申嬤嬤是否其中之一。

林家送申嬤嬤過來,本是出於好心,叫林氏不那麼操心,裴少淮亦能聽得出,這婆子對母親是有份忠心的。

但到底不是大戶人家培養出來的嬤嬤,做事隻得其表,總盯著眼前的利益,沒能思長遠。她若是明白裴林兩家聯姻本就是利益交換,興許就不會串掇林氏一邊防這個一邊防那個了。

再說說那景川伯的爵位,在裴少淮看來,裴家早已過了那風光的時候,三代無官,遊走在朝廷的邊緣,已經在走下坡路,叫得再響亮的爵位,也隻是個空名號。

況且這麼一個伯爵頭銜,也不知哪一任天子新登基,突然就被擼去了,或者是斷了世襲。

為此費心費力去爭去鬥,豈不是一家人自損自耗,叫沒落來得更快一些?

從母親的角度去想,她從商賈人家嫁入伯爵府數年,至今仍未能掌家一二,眼下第一要務應是把自己的位置立牢靠,而不是過度去防一個撼動不到自己的沈姨娘。

從自己的角度去想,倘若伯爵府真如書中的那般境況,他穿越過來這一遭,唯有安安心心讀書科考,掙一份功名,才能跳出原定的命運。

……

拿定主意,裴少淮打算幫助母親打破僵局,結束與申嬤嬤的對話。

於是乎,他強忍睡意,勉強睜看眼,打量了申嬤嬤的位置,發現她便站在搖床的邊上。

裴少淮還未想到甚麼好法子,結果幼兒的天性來了,他腦子還有些混沌,總沒法全控製住身子。

嗖,滋——

一泡童子尿撒了出去。

裴少淮略感無奈,歪打正著了,隻好抱住絲衾,嚅嚅小嘴,沉沉睡去以緩解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