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瞻解釋道:“我跟著段叔學習多年,知道段叔的規矩,若是先提了,反倒叫段叔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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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至伯爵府,一家人自然歡喜。林氏趕緊托人把好消息傳進國子監,道:“元郎還有十來日才能休沐,讓他早些知道,彆總惦記著兩個孩子讀書的事。”
蓮姐兒胎相已穩,林氏與老太太、沈姨娘等前去探望,說說體己話,等等,自不必多述。
很快,淮哥兒、津哥兒正式進入徐府,跟著段夫子讀書習字。
徐家的嫡長孫徐言成,今年八歲,比淮津兄弟還略大一點,承了父輩的血脈,也是個腦袋靈光的讀書苗子。此前,段夫子的書房裡,唯獨他一人在聽課。
聽說多了兩個同學兼玩伴,徐言成興奮不已。
“開學”的第一日,徐言成早早候著,淮津兄弟一下馬車,他便迎了上去,開心道:“淮小舅、津小舅,往後我們便是同窗了,你們可以叫我言成,也可喚我大外甥。”
“好的,大外甥。”裴少淮笑道。
一番玩笑話,很快拉近了三人的距離。
進了講堂裡,徐言成拿出自己的課本,滔滔不絕介紹段夫子最近在講授甚麼內容,一長串話說出來,語速雖快,但條理清晰。
裴少淮十分喜歡徐言成這樣開朗的性子,心想,徐言成這嘴皮子,必定是得了其祖父的真傳。徐大人如今身為鴻臚寺卿,最缺不了的,就是一張能說會道的嘴皮子。
“段夫子平日裡是並不會打手板子的,不過,他罰人的方式,可比打手板子厲害多了。”徐言成悄悄說道,“就說被罰抄本子,原本是抄一遍,若被他發現紕漏,就會變成抄兩遍,要是還有錯,再翻倍為四遍,以此類推。”
徐言成訕訕,撓撓頭不好意思道:“莫要問我為何知道的,外甥不才,最多也就抄過區區十六遍而已,而已……不足以外道。”
裴少淮忍不住笑了出來,道:“感謝言成替我們身先試法。”
……
彆看段夫子平日裡不苟言笑,總板著個臉,說話沉沉悶悶的。可當他說起課來,頓時變得眉飛色舞,課堂饒有趣味。
他總能把書中內容同平日所見所聞結合起來,循循善誘,把三個小子真正帶到書中語境裡,沉溺其中。
由其講課前後的神情極大反差可知,段夫子的人生雖苦,可他一旦端起書來,又能得其所樂。他是真的喜愛讀書。
裴少淮每日聽得津津有味,覺得自己能入此門下,十分幸運。在他看來,段夫子比尚書府那個眼高於頂的老翰林,好得不是一星半點。
過了十數日,段夫子基本摸透了淮津兩兄弟的底子和性子,此後,段夫子除了上大課,還會分彆給三個小子各自上小課。
因材施教。
安排課業時,段夫子對裴少淮道:“你眼下最重要的是背書,若是背得不夠熟稔,任憑你悟性多高,也是無米之炊。”
“是,夫子。”
又對裴少津道:“你將今日所學課文中的字義、詞義,一一查找出來,明日我要考校,若是有錯的話……”
津哥兒應道:“學生懂的。”
輪到徐言成了,段夫子沉默了片刻,道:“他們兩個的課業,你都要做。”
徐言成:……
淮哥兒、津哥兒很難憋住不笑。
等老阿篤來將夫子接走後,課堂裡,徐言成苦哈哈道:“原以為,你們來了,可以替我分散分散夫子的注意力,不成想,我反倒成了被盯得最緊的那一個……兩位小舅,明日若不每人給我送一架童陶車,怎麼都說不過去。”
“送,怎麼不送。”裴少淮笑哈哈應道,“等我休沐了,給你捏一架霸氣的,前頭有十匹馬牽著。”
……
……
雖然,整日背書有些枯燥,古文句子亦有些隱晦難懂,但裴少淮學得很有勁頭,每多背一篇文章,就覺得自己又充實了一些。段夫子傾囊相授,同窗們攜手共進,他很滿足。
伯爵府日子平平靜靜。
可有一件事,一直在裴少淮心裡懸著,沒有落地。按照原書所寫,那個騙取二姐裴若蘭感情的混球書生,理應已經出現了。
事關重大,裴少淮不得不多盯著一點。偏偏,蘭姐兒這幾個月,在伯爵府規矩得很,平日裡除了去自家戲樓看戲,鮮有出門。
沒有任何認識書生才子的端倪。
裴少淮心裡猜想,難道是因為自己的出現,陰差陽錯,那個混球書生沒來京都城?亦或者是,雖然來了京都城,但沒有機會與蘭姐兒相識,禍害不到蘭姐兒?
他沒有萬全的把握,隻得走一步算一步。萬一蘭姐兒真的糊塗犯了錯事,非但竹英兩姊妹會受到影響,他和津哥兒的科考官途亦會受到波及。他不得不謹慎。
唉,這簡直就是一道不知何時會劈下來的驚雷。
……
但凡是二十四節氣,段夫子都會給三個小子放假,讓他們好好感受節氣之變化,說道,節氣當中,自有大學問。
夜裡露氣遇寒,掛枝而凝。露已白,天將涼。
寒露這一日,裴少淮用過早膳,在自個院子踱步。長舟跑過來,遞上一個帖子,道:“淮少爺,是司徒將軍府送來的拜帖,說是他們家二公子,今日要到府上與你探討學問。”
裴少淮接過來打開一看,隻見末尾歪歪扭扭簽著“司徒暘”這個大名。
正是那夜戲樓看戲,遇見的那個喝得醉醺醺的荒唐二世祖。
“少爺,他又來了,如何是好?”
“還能如何?準備待客。”裴少淮揉揉太陽穴,道,“我又不能攔著不讓他來,下回記著說我不在。”
一個蘭姐兒已經夠他煩惱的了,如今又半路一腳,踹進來一個司徒暘,真是叫他六隻手都不夠應對的。
司徒暘說是探討學問,實則,是奔著蘭姐兒來的。
那天夜裡,蘭姐兒叫人照看好司徒暘之後,翌日,將軍府派人來傳達謝意,此事本應到此結束。誰知,初夏時節,京都樊園裡舉辦六藝比試,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家都去了,尤其是那些尚未結親的少爺小姐們。
堪稱運動兼相親大會。
這次,又叫司徒暘見到了蘭姐兒。
蘭姐兒自幼是頑皮大的,頗有準頭,彆的不擅長,像投壺、捶丸、鞠球這一類玩樂的,卻是十分熟稔得巧。比試中,蘭姐兒非但技壓群芳,還把好玩樂的司徒暘給比了下來。
這下好了,那天夜裡喝醉邂逅,加上樊園玩樂技高一籌,叫司徒暘心裡好不癢癢,心心念念一久,便喜歡上了蘭姐兒。
……
一個時辰後,司徒暘來了。
隻見他大步流星地走進來,自個找了張椅子坐下,把雙腿翹在矮桌上,端起一旁的茶水就喝,也不介意是不是被裴少淮喝過的。
舉止很不斯文。
“淮弟,你怎麼日日都去學堂,不累嗎?我送拜帖總是撲空。”
“自大慶開朝以來,我是景川伯爵府的第五代,你是司徒將軍府的第七代。”裴少淮說道。
司徒暘被這番話繞暈了,沒反應過來,問道:“你說這些何意?”
“你理應叫我一聲叔祖父,而不是淮弟。”
“啊呸——”司徒暘差些沒把茶水噴出來,道,“小爺叫你一聲弟弟夠看得起你了……再早幾年,你還是個要人把著溺溲的娃娃呢,還跟我論起輩分來了。”
裴少淮又道:“你不是來與我探討學問嗎?開始罷。”
“啊,對,探討學問。”司徒暘從案上隨意抽了本書,假模假樣翻看起來,眼睛卻一直在往外麵瞟。
“你把書拿反了。”
司徒暘訕訕,立馬尬笑掩飾道:“我這不是試探試探你嗎?你小子學問還可以哈……”說著,把書翻轉過來。
裴少淮道:“其實,現在才是反的。”
司徒暘:……
對於司徒暘這個人,裴少淮是不討厭的,他雖然言行粗鄙,貪圖玩樂,也不思進取,卻沒乾過甚麼敗壞道德的事,心眼是不壞的。
隻是,他想求娶蘭姐兒這件事,讓裴少淮十分煩惱,因為他知曉,蘭姐兒喜歡溫柔多情的白麵書生,絕對看不上司徒暘這樣粗鄙的。
裴少淮見司徒暘一直在張望外麵,誠心勸道:“暘少爺不必張望了,我二姐從不會出現在我的院中。”
“小孩子家家的,瞎說甚麼,我可不是那個意思,也彆敗壞了你二姐的名聲。”司徒暘被戳破心思,顯得有些尷尬,道,“我看看你外院的裝束而已。”
“今天夜裡,戲樓那邊又要唱新戲了。”裴少淮提醒道。
想讓他幫更多,他是不會了,有無緣分,要看他們自己。
司徒暘一聽,整個人頓時精神了,神清氣爽,朝裴少淮打了個響指致意,道:“時候也不早了,那為兄就先告退了。”
“侄孫慢走。”
……
司徒暘走後,沒一會林氏就來了。下人都能看明白的事,豈能逃得過她的眼睛。
林氏問裴少淮道:“司徒將軍府的二少爺,是怎麼一回事?”
“就如母親想的那般。”
得了答案,林氏反倒猶豫為難了,沉默思忖了好久,才道:“雖是將軍府,可那樣的婆母,又是這樣的身世,可不敢叫蘭丫頭嫁這樣的人家。”
無怪林氏會這麼說,那司徒暘的身世著實有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