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初秋,綏離戰事未止,南黎又出兵緹陽。
守緹陽城的將領是伊赫人蘇合哲,他是出了名的驍勇善戰,但奈何綏離的大戰抽調了大批的兵馬,北魏朝廷又不防南黎竟還藏著奇兵來偷襲綏離後方的緹陽,蘇和哲帶兵守城十日,北邊的援兵還未到,糧草也將要耗儘。
蕭瑜說,鄭憑瀾的腿是他為了不被抓去服兵役才問她要了寄香蠱,自己弄斷的。
鄭家雖是經商的人家,但也都是讀書明理的,父輩之時他們尚是大黎子民,如今卻要被迫服役去同南黎的兵相互殘殺,他不願。
“若我真的服了北魏的兵役,那你姑母在地下,又該如何看我?”
那時,鄭憑瀾平靜地對戚寸心說道。
可緹陽眼看是守不住了,被困在城裡的人誰也不知道外頭領兵來攻緹陽的是誰,也不知南黎的兵會不會如當初北魏蠻夷入關時一般燒殺劫掠。
有幾個官差在後方失修的舊城牆底下鑿了個洞,又找了條船,打算送自己的親人渡瀛水去東麵的平洲避難。
戚寸心將自己縫在衣衫內襯裡的銀票都取了出來,大部分都給了那幾個官差,他們才勉強同意帶蕭瑜和鄭憑瀾離開。
“你給了他們幾千兩,他們才同意帶兩個人走,那你呢?”本已經交給那幾個官差的銀票,竟又出現在了蕭瑜的手裡,她冷哼一聲,將那一疊銀票都塞進了戚寸心的手裡,“我們要離開,還用不著你這個小姑娘花錢。”
“我給他們下了蠱,說好了,等天黑透,你就跟著我們一塊兒走。”
蕭瑜說這話時,神情仍是冷淡的,或見戚寸心握著銀票還在發愣,她眼一橫,“怎麼?還要等你那好郎君來接你?你可彆忘了你那顆鈴鐺裡的蠱蟲。”
戚寸心回過神,抬頭看向她,“那如果我捏死我這隻蟲子呢?他的那隻也會鑽進他的血肉裡,咬斷他的筋脈嗎?”
蕭瑜愣住。
她定定地盯住戚寸心看了會兒,隨即噗嗤一聲笑出來,“你這小姑娘還真不好騙。”
她雙手抱臂,點了點頭,“不錯,這雙生的蠱蟲,沒有雄的天生就能掌控雌的生死的道理,男人女人之間也該一樣,他可以捏死雄的那隻,弄斷你的雙腿,你也同樣可以捏死雌的這隻,讓他成為一個廢人。”
“我那日是耍弄你呢,你的這隻蠱蟲被封在鈴鐺裡,即便他捏死他的那隻,你這隻也不可能從鈴鐺那麼窄小的縫隙裡跑出來,再鑽進你的血肉裡。所以這種寄香蠱,我們苗疆人是不常用的,但也有一些為了映證自己與心愛之人情比金堅的,會給彼此下這種蠱,誰要是背叛了對方,誰就成了廢人。”
蕭瑜再瞥一眼她那手串間墜著的鈴鐺,“蠱蟲不在人的身上,那還叫什麼下蠱?你的郎君這麼做,也許算是個警告。”
蕭瑜抬首,果然在不遠處的房簷上發現了那兩隻正在洗翅的銀霜鳥,她的語氣裡帶了幾分深意,“是警告你,不要亂跑,它們會盯著你呢。”
戚寸心也隨之去看那簷上羽毛銀白的鳥,落日餘暉照在她的後背,卻是冷的。
城外軍鼓聲與軍號聲接連響起,許多人拚殺的吼聲隱約可聞,更襯得城內蕭索一片,死氣沉沉。
“在我們南疆,下蠱,尤其是給心愛之人下蠱,那可是常有的事,我還以為你會怕得厲害呢,沒想到你竟還能保持冷靜,想到這一層。”蕭瑜發現這個小姑娘不但有股韌勁兒,也還算聰明,她再未多說什麼話,隻轉身走入屋子裡去,繼續收拾鄭憑瀾的衣裝。
城外的戰事正酣,空氣裡仿佛都彌漫著血腥的味道。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小黑貓乖乖趴在戚寸心的肩上,歪著腦袋蹭她的脖子。
夜晚河畔的風有些涼,那些官差先扶著自己的親人上了船,而她站在河畔回望嶙峋燈火裡的那座城。
山間螢火爛漫,她卻在想,如果她的那封信已經到了他的手裡,那麼他會來嗎?
“寸心姑娘,你還是跟我們走吧。”
鄭憑瀾喚了一聲。
“我先給他寫了信,我怕他真的找到這兒來了,但我卻走了。”戚寸心轉過身,朝他搖頭。
“你們中原人不是一向對我們南疆的蠱怕得厲害嗎?怎麼你還要等他?”蕭瑜已經有些看不懂這個小姑娘。
“就像蕭姨您說的,蠱蟲不在人的身上,就不算是下蠱,”這段時間以來,她已經想過許多,她朝蕭瑜笑了笑,“在東陵的時候,他從來也沒傷害過我,我覺得,我還是要見見他,至少要聽一聽他怎麼說。”
她想起成親即離彆的那日,紅衣少年從院子裡到門外拉著她的衣袖問了她好多遍:“你會在這裡等我,哪兒都不會去嗎?”
也許有些事,她該聽他親口說。
“有那兩隻鳥在,你還怕你那郎君找不見你?還是先跟我們走吧。”